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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舜华还是把那大部头的《资本论》抱回家了。

她想,人是渺小的,哪怕是知道后来的世事变化,但身在历史的漩涡之中,依然会被席卷之中不能幸免。

她并没有太多学识,没学识就没底气,她需要知道更多,那些和自己的生活相关不相关的理论,那些同一片中华大地上和她境遇相似的人所遭遇的一切。

知道的多了,人就有底气了。

她抱着《资本论》回家,等回到家里,就发现大杂院里气氛已经不对劲了,佟奶奶最先拉着她的手说:“舜华哪,有些事别往心里去,放宽心,没事的,谁还能不遇到一个坎儿。”

顾舜华:“佟奶奶,我没事。”

霍婶儿也过来了,安慰顾舜华:“那个清酱肉,你说说,怎么卖,大家伙一起帮你想法子,这点子事儿算什么,咱大院里这么多人,还能卖不出去?”

骨朵儿:“舜华,需要咱干什么,你言语一声,咱们这就赴汤蹈火了!”

顾舜华便笑了:“没事,也就遇到一点麻烦,算不上什么,我也不往心里去。”

她这一说,宁亚赶紧给大家伙使眼色,之后道:“舜华能想开就好,真不是什么大事,咱也是经过风浪的,至于么!”

顾舜华心里便有些纳闷了,心说这才一会儿的功夫,自己爸爸也不是那种到处嚷嚷的人,这种事也不光彩,怎么仿佛全大杂院都知道了。

她往里走,又遇到两个下棋的老头儿,还有晒被子的老太太,见到她都是小心翼翼的,好像生怕说什么话触她霉头。

她到底忍不住,把骨朵儿拉进屋:“谁和你们说的,怎么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啊?”

骨朵儿:“听间壁儿大杂院的老春媳妇说的,后来苏家也说了这个事,大家就都知道了。”

顾舜华顿时明白了,老春媳妇和冯仙儿关系好,时常一起做毛活儿,陈耀堂又和罗明浩走得密,估计事情就是从这里出来的。

那罗明浩自从这次的事后,就被处分了,之后很快被开除,他这是破罐子破摔,和自己杠上了!

当下问:“他们怎么说的?”

骨朵儿:“说是你现在的清酱肉卖不出去了,没人买你的,玉花台不管你,让你赶紧把这些肉给清理了,还说上面要给你定性,说你是资本主义,可能要治你的罪,你要是不好好整改,玉花台就要开除你。我们当然不信,正好顾叔回来,我问了问,看他那意思,竟然是真的。”

顾舜华便笑了下:“事情确实是有,但也没那么严重,我倒不是很担心。”

骨朵儿却眼尖地看到了顾舜华怀里的书,《资本论》,她皱了皱眉:“舜华,你这还真是遇到事了,要不然你不至于没事去借这个书看。”

顾舜华点头:“嗯,但也没那么吓人。”

骨朵儿:“其实外面那些事,我也不懂,但我最近也琢磨着,想在咱们胡同里开一个理发店,男女都可以修头发,还可以烫卷儿,我最近跟着间壁儿学了这手艺,应该比给人修理门脸儿强。”

大家伙管理发刮胡子叫修理门脸儿,平时理发都是老胡同里找老手艺人,骨朵儿初中就不上学了,没下乡,工作也没捞着,就等着潘爷退休了她去接潘爷的班,但闲着也是闲着,她跟着间壁儿修理门脸儿的老头子学了手艺,最近大杂院里谁家修理门脸儿都找她,她觉得好歹是个路子,就干脆又去跟人家学了烫头发,已经会烫卷了。

顾舜华听了,自然是赞同:“你家那房子,倒还算宽敞,房子又是临街的,回头在屋后头掏一个洞,装上门,挂一个幌子,正儿八经就是一门脸儿啊!”

骨朵儿:“你算是说到我心里去了,就这么想的!”

她又叹了口气:“工作真是不好安排,你看我也老大不小了,总这么靠着我爷,什么时候是个头,他年纪大了,我着急,想做点什么,好歹孝敬孝敬他,让他过几天舒坦省心日子!”

她本来是河北人,被拍花子的拐卖,自己偷跑出来后,在唐山大街上当叫花子,结果潘爷当时正好有事路过唐山,看到了,就把她带回来,给她上了北京户口,把她养这么大。

顾舜华:“那你回头看看,说干就干,需要什么,你说话就是,我家还多出来几个板凳,到时候你拿过去用,客人来了好歹有个坐的地儿呢!”

骨朵儿噗地笑了:“还一定怎么着呢,我先看看再说。我心里存着这个念头,别人说你,我也就往心里去了,就盼着你能做好,到时候我也把我的美发店开起来!”

和骨朵儿说了一回话,顾舜华也就回家了,她拿了书来,细细地看,可那《资本论》还真不容易懂,里面一些剩余价值什么的,她以前上学时候就没整明白,现在更是云里雾里,她只能翻着,捡自己能明白的看。

有些地方,觉得自己仿佛看懂了,但又似懂非懂的。

她只好先放下,又拿起来毛主席语录翻了翻,倒是看到一句话“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

她愣愣地看着这句话,心想伟人就是能干,随便摘出来一句,都能一下子击中心灵。

**

到了晚上,家里人都回来了,大家自然说起顾舜华的这事。

顾振华直接道:“舜华,没事,真要出什么事,到时候你就说是我给你做的,我最近经常过去那里,你把事情往我身上推,我是男的,不怕这个。”

顾跃华:“这个事,我估摸着就是那个王八蛋罗明浩搞出来的,回头揍丫的一个开花儿!”

陈翠月:“你们也别想多了,反正家里现在不缺吃喝,赔了咱也认了,还不至于养不起孩子!”

顾舜华便笑了:“行了,你们都别瞎操心了,就这点事儿,至于吗?”

嘴上这么说,心里其实还是暖暖的,也许家人并不懂,也许不够神通广大,但他们都在挖空心思想着帮自己,这就够了。

她其实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只是不说,她想四处走走,比如东交民巷那里有个华风宾馆,解放前叫六国饭店,那个地方一般人住不起,还有崇文门内的德国饭店,这些地方,都可能买得起她的清酱肉,她有信心,只要让他们尝了,一定会喜欢。

第二天是周六,晚上下班回来,任竞年已经来了,把孩子哄睡了,正在顾跃华屋里一起学习。

顾舜华回来后,任竞年收拾书本也就回来了。

进了屋,任竞年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倒了热水洗脸洗脚,又略收拾了一下屋子。

现在进夏天了,天气热起来了,他把窗户打开,把窗帘垂下来,拉窗帘的时候,他压低声音说:“回头挂一个珠帘吧,能遮挡,也透气。”

顾舜华点头:“嗯。”

顾舜华也洗了,两个人就一起躺在床上了。

躺下后,顾舜华以为任竞年会问问,他肯定从大家伙口中知道这事了,怎么也得问问,了解情况,或者安抚下,或者帮自己一起分析分析,出出主意,结果可倒好,人家竟然连吭都不吭一声。

顾舜华躺着,听着任竞年的呼吸声,他好像很平静,真没当回事,甚至仿佛眼看就要睡着了。

她就有些受不了了:“喂!”

夜色中,任竞年回了声:“嗯?”

顾舜华伸出手,捉住了他的胳膊,然后轻轻掐了一下。

任竞年感觉到疼了:“干嘛?”

顾舜华:“少给我装!”

任竞年无奈:“我没有……”

顾舜华气哼哼的,翻身过去:“你故意的!”

任竞年看她这样,便凑过来,从后面搂住她:“好了好了,别恼了,你想说什么?”

顾舜华便委屈了:“你怎么都不想着帮我出出主意!”

看看人家严崇礼,多认真地帮自己分析啊!

任竞年便轻笑出声。

他笑的时候,紧实的胸膛便抵在顾舜华后背上,口中的热气也像暖和的小刷子一样扫过顾舜华的耳朵。

他叹:“舜华,我看到你做的笔记了,你思路已经很清晰了,也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想做什么,我没什么好说的,赔了,我支持你,咱们一起养家糊口。”

顾舜华:“回头我可能被带上资本主义的大帽子呢!”

任竞年:“那又怎么了?我又不在意这个,谁爱怎么扣怎么扣!”

顾舜华心情一下子好起来了,她发现他这种不在意的态度,其实更让她喜欢,她已经收到了太多的小心翼翼,其实她觉得问题没那么严重。

最惨的可能是损失了几百块,不过损失几百块又怎么样,其实她自己并不想那么大惊小怪。

于是她便抱住了他:“这可是你说的,我真把钱给折腾没了,你也别怪我!”

任竞年:“这个决策是我们一起做的,当时你问,我还怂恿你干,其实是指望着你发财了我好跟着沾光,万一发不了财,就怪自己贪心好了。”

这话说的,顾舜华忍不住笑起来。

任竞年:“好了,领导同志,说说你的打算吧,你都不用细讲,就指明一下咱们家的奋斗方向就好了,你指哪儿我就打哪儿。”

顾舜华抬起手来,捶打了几下任竞年:“你就知道哄我高兴!”

任竞年:“那你高兴了吗?”

他这么问的时候,两个人的鼻尖几乎挨着鼻尖。

顾舜华心竟然漏跳一拍,自己想想也够脸红的,老夫老妻了,至于吗?

不过她还是道:“嗯,高兴了。”

任竞年:“领导,说吧,明天咱们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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