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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舜华跑回屋子里,总算可以放肆一把了。

任竞年追过来,她尽情地捶打他一通,又哭了一通,还让他好好哄了一通。

这样才舒坦了,满足了。

最后她把自己的眼泪狠狠地揉在他的衬衫上,还要不讲理地说:“你看,都怪你,害我哭了!”

任竞年抱着她哄:“是怪我,就该擦我衣服上。”

顾舜华想想,自己也笑了:“回头你自己洗,我不帮你洗。”

任竞年:“肯定我自己洗。”

顾舜华眼圈还是红的,不过情绪稳定下来了,低声埋怨道:“你到底怎么了,也不知道给家里来一个信,你知道我多担心吗?那边都是暴雨洪水的消息,还有解放军牺牲了,你让人怎么安心!我们打听了,也根本打听不到什么信儿,就在这里提心吊胆的,孩子问起来,你说我怎么哄他们!”

这么说着,她眼泪又落下来了:“你说你让我怎么办!”

这一段实在是太焦虑了,又不愿意告诉父母,更不敢让孩子知道,只能自己憋着,不但自己憋着,还得说好听的话哄着孩子,还得打起精神来工作上班,卖西瓜酱。

她那么忙那么累,把自己绷得紧紧的,连放松下来痛快地担心难过都是奢侈的,只能逼着自己努力往前走。

她硬撑了这一段,真得受不了了,那种无能为力只能听天由命的感觉太难受了。

她就是需要发泄一下。

任竞年抱住了她:“我托同事给传消息了,可能没传过来,那边公路给冲毁了,电讯线路也断了,确实不好写信,邮局也找不到了。我受伤了,腿受伤,不过没大问题,住进了当地的医院,等我差不多好了,道路恢复,我就赶紧申请回来了。”

顾舜华:“你腿怎么样,受伤严重吗?”

任竞年忙摇头:“没事,没事,都好了,你看我这不是走着回来的吗?一点事没有了。”

顾舜华:“你见到陈璐了吗?她也去宜昌了。”

任竞年疑惑:“她?她去宜昌?”

顾舜华便把自己查到的消息说了:“你们单位没和你说吗,她自称是你亲戚,截了你的消息,然后申请跟着你们单位过去找你。”

任竞年先是狐疑:“她找我?她为什么找我?南方正闹洪灾,大家正忙着抗洪,她跑去,是有什么居心?她想探什么消息?”

顾舜华一听,心想这什么事!

陈璐那边也许存着什么心思,这位却是直把她当特务,怎么看怎么是特务,哪怕国安局不抓她,都把她当特务!

任竞年却已经皱眉沉思了:“宜昌据说也是巴蜀文化发源地,遗迹古物不少,难道是因为这个,这些特务想趁机偷窃国家文物?”

顾舜华忙道:“不至于吧,再说她也没找到宜昌吧,你不是没见到她吗?”

说实话她都开始同情这位陈璐了。

任竞年:“我回去问问我们单位,到底是什么情况,她又跟着单位什么人过去的宜昌,提醒一下他们。这一段单位派出去南方的人都遭遇了暴雨洪水,组织上也有些乱,信息不通畅,各部门之间也未必能够及时沟通,可能让她钻了孔子。”

顾舜华点头:“嗯嗯,那你回头问问吧。”

到了这个时候,两个人也都缓过劲来了,任竞年放下了手里的皮箱子,打开,从里面拿出来录取通知书:“舜华,你看,我被录取了,正式录取了!”

顾舜华已经听严崇礼说了,不过看到录取通知书,还是有些激动。

其实所谓的录取通知书不过是一张硬纸罢了,大大的“中国理工大学录取通知书”楷书下,是一行小字,写着“任竞年同志,学校决定录取你”等字样,和《共产党宣言》等马列主义著作,还需要带着户口、粮食关系以及购买关系。

顾舜华拿着那录取通知书,真是忍不住左看右看,看得爱不释手,仿佛自己也考上大学一样,她想起来严崇礼说的,忍不住笑道:“对了,我也问了严教授,人家把政策给我解释得清清楚楚的,工资照样发,工龄照样算,晋级也不耽误,你之前打听得都没问题!我已经想过了,我和孩子户口都在北京,等你毕业重新分配的时候,你完全可以写报告,要求分配北京,想办法留下来,我们就再也不用愁了!”

任竞年听顾舜华这么说,当然是高兴,一个月五十多元的工资,他依然可以承担起作为一个丈夫和父亲的责任。

节省一些,哪怕顾舜华玉花台的工作黄了,一家四口,五十元也足够生活了。

这可真是再无后顾之忧了!

任竞年自己其实也激动,哪怕是心里觉得稳操胜券了,但这些年,看多了世事无常,没到手的东西总是并不敢太放肆地开心,即便拿到了那一纸录取通知书,也不踏实。

现在看到顾舜华又笑又哭地高兴成这样,高考胜利的喜悦瞬间涌上,好像熬着灯油苦读的所有一切都值了。

一个人站在荒芜的刘召火车站,看着轰隆隆的声响中远去的铁皮闷罐车,车上载着的是他的妻子和儿女。

那个时候,他远远地望着,心里却已经知道,他只有一条路,那是他唯一能走通的。

发奋读书,参加高考,考到北京去。

那是他唯一能做的,也是唯一能让他再次拥有家庭和爱情的桥梁。

所以哪怕这是一条千军万马的路,他也必须挤过去。

现在他到底是做到了。

他眼睛也有些湿润了,忍不住抱住了顾舜华:“舜华,你还记得我当初和你提出离婚的事吗?”

顾舜华趴在他肩膀上:“记得,当然记得。”

任竞年:“那时候我真以为我们没希望了。”

顾舜华眼泪便落下了。

他们走得晚,在他们之前,其实已经有好多批了,都是四分五裂,离婚了后,再也不能相聚。

见多了,以为自己终于要重走别人的老路吧。

顾舜华啜泣道:“我以为你,以为你也放弃了……可我现在不怕了,一点不怕了,我们终于熬过来了。”

任竞年低首,亲了亲她的额头:“是,我们做到了,那么多人做不到的,我们做到了。”

两个人正哭着,就听到外面好像有说话声。

顾舜华忙推开他,擦了擦眼泪。

任竞年也连忙收敛了情绪。

这里是自己家里,但就那么一小屋,大杂院里人多口杂,确实也不好太放肆。

这时候,就听外面有人窃窃私语的,那意思好像是在担心顾舜华。

顾舜华这才意识到,她刚才含着眼泪跑进屋的事,估计被人看到了。

也是丢人了。

这时候,陈翠月过来了,敲门,小心翼翼地道:“舜华,你没事吧?”

顾舜华忙去开门:“妈,没事,竞年总算回来了。”

任竞年赶紧和陈翠月打了招呼。

这时候才发现门外好几家老街坊都站着呢,都往这边瞅,看那样子,纳闷得很。

任竞年也连忙和大家伙打了招呼。

“回来了啊?吃了吗?”霍婶儿笑得慈爱。

“嗯,才回来,吃了。”任竞年笑着道。

打了招呼后,大家就都七嘴八舌地说起来了,不过大家很好心,劝顾舜华“想开点”。

霍婶儿更是叹道:“舜华哪,不是我说,竞年到底是有工作的人,又总是周末跑咱大栅栏,你说这哪有时间复习呢,考大学哪那么容易,不是那么容易的,没考好也不怪他!”

旁边老太太马上接话:“可不是嘛,跃华考上,咱们就得烧高香了,竞年就算考不上又怎么了,那么好一工作,我听人说了,别说外地的,就是咱老北京都得说那工作好,福利待遇都好啊!考不上咱这工作也不差,没什么,犯不着抹眼泪!”

还有的更好心:“那天我看到前门电线杆子上贴着广告,要对调的,回头你们也赶紧贴一个去,没准就能碰上呢,反正这时候长着呢,总能等到一个正正好对调的!”

顾舜华一听,也是忍不住笑了:“婶儿,奶奶,你们都误会了,我不是因为那个哭。”

大家听着,纳闷,看向任竞年:“那是怎么了?”

任竞年笑道:“我已经收到录取通知书了,考上了。”

说着,拿出来给大家伙看。

大家伙一听,都稀罕了,之后低头看过去,其实都不识字,不过看看那录取通知书,好像模样和顾跃华的差不多,顿时乐了。

“这敢情好啊,考上了!我说呢,闹了半天舜华这是高兴得哭了啊!”

“可把我们吓了一跳,还以为没考上呢!”

陈翠月听说考上了,都不敢相信,反应过来了,自然高兴得要命:“还真考上了,真考上了,这可了不得了!”

一时大家都替顾舜华任竞年高兴,那真是又羡慕又佩服,有人还说起中国理工大学了,都说“这大学可不容易考,了不得!”

当问起来专业的时候,任竞年就说是计算机专业。

街坊中的胡婶儿是会计,一听这个:“是要学我们会计吧?要打算盘?这专业挺不错,打算盘还是应该好好学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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