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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姑娘笑答:“是京城人氏,像是仲夏到的常州,后来也不知?哪里听见我?的名字,就到我?这里来了。”

“他到常州来做什么,可对你说过?”

“客人的事,我?哪里好多?问啊?我?看他也没什么要紧事,不过兴致来了,邀几个人出?去?游山玩水。老爷想晓得他的事,不如一会等他睡起?来,亲自问问他。”

叶大人忙瘪嘴摇撼两下脑袋,一会又问:“平日都有些什么人来访他?”

陈姑娘嗔道:“他这个人脾气古怪,高兴时和人说说笑笑,不高兴时板起?脸来不理人,谁敢来找不痛快?都是随着他高兴了才打发人去?请两个相公来说笑。”

两个人正在这里嘁嘁唧唧地谈论,忽然?听见帘子里头懒洋洋地有人问:“是谁在外头说话?吵得人不得个清静。”

陈姑娘立时走去?挂帘子,嗔笑着,“叶大人前?几日下了个拜帖,说今日要来谒见,才刚打发了家下人来传话,你就忘了?人家已经到了好一会了,见你在瞌睡,没好惊扰,和我?在外头说了会话。”

叶大人起?身?走到罩屏前?,没敢擅入,就在洞门?外打拱,“高公子好睡,敢是我?们说话把您吵醒了?”

良恭并?不急着睬他,先将身?上的毯子递给陈姑娘,要了碗茶吃,像是还有些迷迷瞪瞪的样子,又仰在椅上阖了会眼。隔了须臾丫头奉茶上来,陈姑娘亲手绞了面巾递去?他搽脸,才肯睁开眼,稍稍端坐。

慢吞吞地呷了口?茶后,才将目光斜落向屏外,“你就是本?县县令叶阁容?”

叶大人忙笑着答应,欲迎身?进去?说话,刚抬起?一只脚来,见良恭埋头吃茶,便又收回?脚去?,堆着笑脸道:“听衙内柴主簿说,公子向他打听胡家和他家那外甥女?的财务官司,叶某怕他说不清楚,特赶来告诉。”

良恭笑着搁下茶碗,“里头的事我?已听尤家大小姐说过了,想必到底是怎么回?事大人心里也有数,不必细说了。不过是想请大人卖我?个情面,和胡家周旋周旋,不要让尤家大小姐太吃亏,叫我?在她跟前?说起?话来也有些脸面。”

叶大人听这意思并?不是全要向胡家索回?,不至于叫他太为难,便应承道:“也好办,我?此刻就往胡家去?和他们说一说。他们都是一门?亲戚,做长辈的,也不好过分为难晚辈。”

“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大人既来了,吃过午饭再?走,不知?大人肯不肯赏这个光?”

“承蒙公子看得起?,叶某不敢推让。”

良恭便吩咐摆饭,陈姑娘自去?张罗。不一时摆上来四荤四素,一壶葡萄酒。二人相请入座,叶大人亲自筛酒,一面试问些京城的人情风貌。良恭随口?闲谈,不露一点破绽。

谈谈讲讲间,渐已融洽,又说到一些达官显贵身?上。叶大人放下箸儿因说:“春天我?听见说,自金大人定罪后,内阁群龙无首,皇上有意要任路大人为内阁首揆,不知?有没有这事?”

良恭胳膊撑在案上呷酒,听见问便搁下琼斝,靠到椅背上笑着摇头,“这内阁的事情,我?可不大清楚。无官一身?轻,谁还去?管这些闲事?怎么,叶大人认得路大人?”

叶大人便惭愧地笑一笑,“像我?们这起?芝麻绿豆大的官,哪里认得内阁那些大人?一向传闻令尊与?路大人历大人鲁大人几位大人私交甚好,公子们也都有交情,以为公子知?道内情,所以想向公子问个确切。”

“问我?也是白问,我?最烦朝廷里这些事,从不留心去?听,否则也不在外逍遥了。”

“是是是,一向听说公子不拘功名利禄。倒是听见说,您的好友历家的二爷往湖州盐道任职去?了,您这回?出?来,没去?会会?”

良恭笑睇他一眼,“你是说传星吧?难道你也认得他?”

叶大人又是羞愧摇头,忙替他斟酒,“也只是听说。今日能和高公子坐在一处吃酒,已是小人三生有幸,不敢奢望再?去?认得这些贵人。”

“既认得我?,也保不齐可以认得这些人。”良恭笑一笑,把眼眯起?来感慨,“经你提起?来,我?倒是该去?湖州访一访他。自他带着夫人往湖州上任,我?们世交朋友间已有两年未见。恰好尤大小姐的姑妈家也在湖州,等她的官司了结,我?正可陪同她一路往湖州去?。”

叶大人连连点头,“公子放心,衙门?里一定尽快了结这件事,不好耽误公子与?小姐去?探亲会友。”

吃毕一席,叶大人再?无疑心,自以为攀结了贵人,忙高高兴兴回?去?重新打算这桩官司。可先前?收了胡家好几千银子,已应准了要把财产全数判给胡家。如今既要反悔,又不想退人家的礼,不得不编个话去?搪塞。

盘算几回?,便于次日一早将胡老爷传到家来。胡老爷因中秋那日说定过堂,后又俄延了日子,已料着是官司出?了什么岔子,正有些忐忑不定。听见叶大人请他过府说话,一刻不敢耽搁,大早起?就换了衣裳乘轿而来听听看他有什么话说。

暨至房内,吃了会茶,叶大人忽然?问起?:“听说你那个外甥女?艳色绝世,可有这回?事?”

胡老爷暗忖他虽爱财,却不是个好色之人,怎么忽然?对妙真的色容评头论足起?来?便搁置茶碗,笑着客气,“不过是略有些颜色,不敢妄称什么艳色绝世,都是外头瞎说的话。”

“你老爷客气。那她在外头的交际,你这做舅舅的知?道不知?道?”

胡老爷稍稍蹙眉,“这个……那孩子早不住在我?家了,在外头另租了所房子,凭我?们如何?劝,她都不肯搬回?家来住。我?只知?道那房子是邱家三爷替她租赁下来的,别的……想必她舅妈知?道一些,姑娘家有什么交际,也不会对我?说。大人何?以忽然?问起?这事?”

叶大人“叮”一下松下茶盖子,放下茶碗来笑,“你看看,你这个做舅舅的,连外甥女?在外头结交了些什么朋友也不晓得,合该你要吃亏啊。你这外甥女?也果然?厉害,又是邱家三爷,又是高家公子,我?看你们趁早去?巴结好她,往后发财恐怕还要靠她呢。”

胡老爷大为茫然?,“大人这话从何?说起?呀?”

“你外甥女?在外头认得了一位姓高的公子,你可晓得是什么人?那是内阁高大人的四儿子!你道我?为何?将过堂的日子往后延?就是因为他。他前?几日找到我?,听那意思,是想讨你外甥女?做一房小妾。这些花花公子,为讨女?人的好,简直把官司当儿戏,要我?在官司上卖他个面子。我?一个七品县令,岂敢违逆呀?所以今日叫你来商议。好在人家也肯体谅,说外甥女?先前?在舅舅家花费不少,又为她爹娘的案子奔走疏通,也花了些钱,不敢全部索回?,能讨回?多?少就算多?少。”

叶大人一面说,一面趁着胡老爷在下头发懵,也打起?自己的算盘来,“我?替你算过了,那两处田产先前?已做了充公的名义,一应文书凭证压在我?这里,用不着还她,你也暂且不要动,就先压在我?这里,等过几年风声过去?了,再?还给你。你只还她些现钱,就能糊弄过去?。高公子并?不是要钱,他也不缺钱,不过是想替你外甥女?抱个不平,好让人家记他的好。”

胡老爷懵了半晌,渐渐拧起?眉头,“这高公子我?怎么从没听见说过?”

叶大人嗤笑,“你是什么名分上的人,不过是个买卖人,朝廷那些权贵,你能听说几个?我?告诉你,高家乃天子脚下世家大族,几朝的元老了。他父亲高侍郎在朝中身?兼数职,要紧得很?,又与?路大人历大人等为党。连你高攀的那位黄亲家见到这高公子,也要礼让三分的。”

说得胡老爷一面惊吓,一面揪心,又好一阵说不出?话来。叶大人趁机再?劝,“不是我?说你老兄,你这事情做得本?来就不厚道,倘或只顾舍不得钱,得罪了人,将来怎么死都不知?道。是这笔不义之财要紧,还是身?家性命要紧啊?你做生意的人,怎么不会算账?”

胡老爷忖度一阵,忍痛问:“那依大人的意思,要判还她多?少钱才合宜?”

“我?也试过高公子的意思,钱多?钱少不打紧,只是面上要过得去?,否则你那外甥女?气不平,还要和他闹。我?也替你算了一笔,你就退还他两万银子,也是你们这头占尽了便宜的。”

闻言,胡老爷痛如挖心,却又是他胡家无理在先,又有强权威逼在后,不敢多?言,只好说:“前?头为我?那姐夫的案子奔走,就花去?近五万之数,她不过六万现银存放在我?这里,哪还有两万给她?真要如此,少不得我?倾家荡产去?筹借两万来,也不好叫您大人在中间夹着为难。”

说着赌气一般告辞出?去?,怨这叶大人收了几千银子,事情却办得不干脆,拖拖拉拉的,还要还给妙真两万。在心里一路骂着回?去?,少不得要走到胡夫人房中和她商量。

胡夫人因见他脸色难看,就猜着一半是官司的事情生了变故,不等他开口?,先就张嘴骂:“我?就晓得这些当官的都是山洞里开河,多?少都进得去?,却转不出?来!他今日叫你去?,一定是转着脑筋想法?子又要敲你一笔,可是啊?”

胡老爷耷着肩背坐在榻上,把屋里的人都赶出?去?,挂着一脸晦气同她讲:“谁知?是他从中弄鬼还是确有其事,他今日叫我?去?,说是妙真在外头结识了一个显贵,是什么内阁高大人家的公子。因看上了妙真,想讨她做小,听说妙真在和咱们打官司,为讨她的好,就找到了叶大人,要叶大人判还她两万银子。”

“两万!”胡夫人那眼珠子险些瞪得掉出?来,立马急得跳脚,“哪里还有两万两给她?那些钱,又是为你染坊里头不仔细,赔了人家的账,又是拿去?打点衙门?那群只吃不吐的。就还有两万,也给雀香添做了嫁妆,单子都给苏州那头送去?了,总不好告诉人家要改减礼单吧?你不怕得罪亲家,你去?,我?不管了!”说着就呜哇呜哇乱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