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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商大怒。误解?男人最爱说的就是这两字!“夫子你……”可她片刻间又寻不到如意的反驳,总不能破口大骂。

凌不疑缓缓起身,走到那盏巨大的连枝灯前,拿铜针挑旺灯火:“皇甫夫子,倘若这未婚妻与孤女同在战场……”他摇摇头,觉得这个例子不妥,两个女子跑去战场做什么。

少商秒懂其意,连忙接上:“若是这未婚妻和孤女都掉入河中,公子先救谁?”

皇甫仪立刻要答,谁知凌不疑又补一句:“若那未婚妻懂一点点水性,堪堪能在水上浮得片刻,而孤女丝毫不会水。这位公子先救谁?”

听了这句,皇甫仪又迟疑了:“这……这……”常人思维,不是让能浮水的坚持一会儿,先救毫无水性之人么。

少商觉得凌不疑这刀补得极妙,满眼赞赏的去看他,凌不疑目不旁视,嘴角却微微弯起。

袁慎看恩师满面为难困苦之色,便道:“凌大人,若换做是你,你先救谁?”

凌不疑干脆道:“自是先救未婚妻。”

皇甫仪颤抖着身子,道:“难,难道眼睁睁看着孤女去死……”

少商冷哼一声,若换做猪蹄叔父,那是百分百会救叔母的!什么孤女寡妇,统统死了也比不上桑氏多喝一口河水让叔父心疼!

楼垚虽然年少鲁莽,但思忖这等情形,也愣愣的来表达自己意见:“若是,若是我,我也是要先救少商的。”

少商大喜,扭头就抛了大大的媚眼给他,以示嘉许。

楼小公子飞红了脸,心里却十分受用。

凌不疑不去看小儿女眉眼作态,继续用铜针拨火,道:“那年吴大将军征伐僭王陈氏,我被陛下压在后面掠阵,心想闲着也是闲着,于是假作去攻袭僭王藏匿财宝的车队。不想陈氏昏庸,居然于杀伐正酣时抽了三成兵力去救援财物,陈氏大军至此兵败如山倒。”

连枝灯火映照,少商只觉得他侧颊美如玉璧。

“彼时我尚年少,实不明白只要打胜了什么财宝没有。可是那爱财如命的陈氏僭主却不这么想,于他而言,城池可失,将士可亡,财宝却不能有一点闪失。”

凌不疑左手负背,看似谦逊的笑道,“夫子,未婚妻于那位公子而言,是否是一个不能有一点闪失之人。凫过水的人都知道,河床有高低,水中深浅未知,若有水草缠足,漩涡流经,后果不堪设想。公子有无想过,在他先去救孤女的那一刻,未婚妻可能就殒命了。若是公子真把未婚妻放在心头,怎容有半分不测。”

袁慎又忍不住替恩师张目,道:“那未婚妻并未掉入河中。”

“那孤女也未掉入河中。她是自行服毒。”

凌不疑语气冷漠:“这等人,死就死了。然后给那名护卫过继子嗣就是,将来保他升官发财,子孙绵延,让那护卫香烟永继。”这番简单粗暴的操作听的皇甫师徒目瞪口呆,听的楼垚和少商努力忍笑。

袁慎道:“未免有些对不住那名惨死的侍卫。”

“对不住便对不住。人生世上,哪能人人都对得住。”凌不疑拨完最后一盏灯火,放下铜针,“倘若早知那侍卫舍命相护是要拿姻缘来换的,那位公子还不如另找江湖豪客来护送,旁人未必不能舍生忘死。”

少商讥讽道:“家父是武将,战阵之上为了护卫他这个主帅,死伤的将士多了去了,好好抚恤家小提拔儿女也就是了,也没见个个都有女儿妹妹要来嫁我阿父的!”

——最烦这种舍命报恩论。照这种说法,那些将军元帅什么的,这个偏将为他死了要娶人家妹妹,那个参将为他残了要娶人家女儿,真不知道报恩还是享艳福了!若是坑十万大军,那可得浑身长腰子啦!

皇甫仪彻底哑火了。袁慎扶着恩师,觉得他半个身子冰凉颤抖。

楼垚也紧跟男神唱赞歌,叹道:“兄长说的是。那孤女只是为了阻延公子回乡,就轻忽自己父母的生养之恩,也真是太不自爱了。”

袁慎争辩道:“也许不全是为了阻延,而是孤女知道公子此去就要完婚了,心灰意冷之下服毒的。”

少商大声吐槽:“要紧的不是意图,而是结果。结果是为了她求医但耽误了公子回乡,那么她就是为了阻延公子回乡而服毒的!”

袁慎叹气。恩师,他尽力了。

“说到底,那位公子早些打发了孤女就好了……”皇甫仪哀哀叹息。

凌不疑挑了挑修长的眉形,“那孤女不过是跳梁小丑,不值一提。”他忽提声道,“程娘子,若是你叔父远游在外,传言凿凿说他另有了女子,你叔母可会相信。”

少商笑道:“绝不相信。”又笑,“叔母还会找人赶紧去搭救,生怕我那手无缚鸡之力的叔父被路过的女大王看中,掳回山去了!”换做程老爹,萧主任还要担心那女大王被丈夫里应外合骗光家底。

凌不疑忍俊不禁。皇甫仪满心失落,却知道女孩说的是实话。

凌不疑转而又道,“这位未婚妻既不能相信公子虽面上冷淡实则对她有心,也不能相信公子对那孤女确实毫无情意。如此不能互信的两人,如何结为夫妻?!她约是想明白了这点,才断然退婚的罢。”

皇甫仪喃喃道:“……可……可是他心中真的只有未婚妻呀!”

“七年生死相托,苦海无涯,未婚妻的心意乡里无人不知。可这位公子却不能让未婚妻信他,可见自负矜持之甚。”凌不疑言语如行阵,丝毫不给人留有余地。

“这位未婚妻用了七年的时光证明了她对公子的心意,又断然退婚,是为了告诉公子,她虽容貌平凡,但心意不容轻侮。”

少商想叔母桑氏那么好的女子居然曾受过这样大的欺侮,就忍不住流下泪来。

凌不疑看着她,柔声道:“子晟以为这位未婚妻实乃一位大智大慧的女子,拿得起放得下。一旦想清楚,绝不留恋分毫。”

皇甫仪颓然坐倒在地,以袖捂面,再不复出声。袁慎心中怜惜恩师,只能默然随侍在旁。

少商满心感激,觉得以后自己夫唱妇随,跟着楼垚一起仰慕男神也不是不可以。

凌不疑朝上座躬身拱手,道:“向夫子告罪,子晟僭越多言了。”

皇甫仪坐在地上,无力的挥动袖子:“你有什么罪过,老夫还得谢谢子晟,横亘心头多年的疑惑今日终于得解。是老夫的错,是老夫的错……”

这么多年来,他对桑氏虽饱含歉意和谢意,但午夜梦回,不是没埋怨过桑氏只为了那点小事就退婚断交,实有些小题大做。现在想来,他的过错不是误了桑太公的寿宴,而是从小到大始终傲慢自持,不曾回报桑氏的情意。之后,一年年一点点,岁月如砂,青春蹉跎,终于磨光了桑氏所有的热忱。

酒冷筵残,曲终人散。

袁慎搀扶着醉醺醺的皇甫仪回去了,凌不疑本待说些什么,谁知梁邱起从旁进堂,神色凝重的奉上一封玄色卷轴,少商和楼垚便先行告退了。

初春夜里寒气依旧浓重,幸亏之前喝了些米酒,两人沿着回廊慢慢踱步回屋倒不觉得冷。

楼垚呼出一口白气,叹道:“皇甫夫子的故事,其实说的是他和叔母罢。”哪怕他这么鲁钝的也听出来了。

“废话。”少商轻巧的哼了声。

楼垚又叹:“说起来,叔母早些看明白,就不会吃这么多苦了。还好你对兄长的思慕之情比不上叔母万一,不然吃的苦头怕是更大。”子晟兄长可不是皇甫夫子那样会怜香惜玉的。

少商嗤笑:“叔母若早些退婚,怕是轮不到我叔父啦!这都是天意,天意!欸……”她忽愣了下,什么什么,刚才楼垚说什么来着?

“我什么时候对凌大人有仰慕之情啦?!”少商一把扯住楼垚的袖子,目露凶光。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她就算是只癞蛤蟆,也不能随意诬陷她想吃天鹅肉呀。

楼垚被吓了一挑,结结巴巴道:“你不是,不是那日和王姈吵嘴……么?”

少商一捋思绪,疑惑道:“王姈说我仰慕的是十一郎呀?”虽然她并不知道十一郎是谁。

“兄,兄长……就……就是十一郎呀?”楼垚有些傻。

少商呆了半晌,神情好像被砍了一刀,脑子里乱糟糟的:“……那他为什么要叫十一郎?”

“陛下有十位皇子,兄长与凌侯父子情淡,就自小养在帝后身边,入则宫掖起居,出则御驾随行。陛下就说,兄长是他的第十一子。”

少商的脸色忽青忽白,觉得头顶上天雷阵阵,隆隆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