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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商噗嗤一声:“殿下,再请您慎言……还有,哪有您这么夸自己的。”

二皇子妃转向太子妃离去的方向:“其实,我从不敢轻视出身不如我的人。年幼时,我随阿父见过外面的乱相,也见过草莽出身的英雄豪杰。可我们这位太子妃,哼哼,若她真有本事,上哄的住父皇母后,下笼络的住太子兄长,我也服她。可她偏偏既无才干学识,又无容人雅量,连吵架的能耐都欠奉,除了用身份礼法压制,就没赢过我一回。以后你真与她结交起来就知道了。哎呀呀,不是我刀口无德,我这位姒妇是真真的乏善可陈,一点不假……”

少商不愿随她一道口诛笔伐,便岔开道:“恕少商孤陋寡闻,曲夫人所嫁的究竟是哪一家啊。还有这位‘凉上’公子,我可有见过他家的什么亲眷么?”

二皇子妃转身而笑:“你适才不就见过么,就是席中那位梁无忌梁大人呀。泠君阿姊的郎婿是梁家未来的家主,单名一个‘尚’字,吾辈尚德的尚。”

少商轻轻啊了一声,原来是这两个字。她又道:“多谢殿下指教。依妾适才看来,那位梁州牧甚是明理和善,有君舅如此,曲夫人的日子想来不会难过。”

二皇子妃又叹又笑,招呼少商沿着湖边行去,边走边说道:“唉,若真是君舅就好啦。不是不是,梁州牧是梁尚的堂兄。他二人的父亲是同胞兄弟,说来还是梁尚的父亲年长一岁。当年,梁州牧的父亲生下儿子就早早过世了,其兄——也就是梁尚的父亲,想反正自己膝下无子,就将侄儿接来亲自抚养。谁知呀,足足过了二十年,梁尚的父亲才与续弦的新夫人生下了梁尚及其弟,可不久后梁太公就身染重疾,时日无多了。”

少商拂开湖边的垂柳枯枝,眨眨眼睛:“嗯,这应该是二三十年前的事了。那时的世道可不太平啊。别说梁家这样的大家族,就是小户人家,也要个年富力强的人来当家才好。”

二皇子妃目露赞赏:“正是这个道理。梁太公是个明白人,何况他本就将侄儿视如己出,临终前将家主之位传给了方才二十多岁的梁州牧——梁太公没托错人,所谓树大招风,戾帝穷尽搜刮,暴敛无德,当年与梁家齐名的河东世族倒下不知凡几,梁家始终稳稳当当的。”

这个少商知道,非是如此,河东也轮不到楼家这样原本的二三等世族出头了。

“可是,梁太公看得开,别人就未必啦。太公的遗孀守寡时还年轻,却不肯改嫁。好吧,算她旧情难忘,可是梁州牧在前头忙碌周旋,她就在后头到处找人哭哭啼啼,不是痛诉自家孤儿寡母可怜,就是念叨梁太公对梁州牧的‘滔天’大恩。我小时候没少听人说这梁媪的糊涂可恶!好啦,也不知是不是这梁媪暗中诅咒的,梁州牧仿佛也随了他大伯父梁太公,子息浅薄,老妻亡故后,膝下只剩几个姬妾生的女儿。就在泠君阿姊嫁去前不久,梁州牧当着阖族父老与曲家亲眷的面,将梁尚立作了下任家主。”

少商皱眉道:“那若是梁州牧和梁太公一样,晚年得子了呢。”

二皇子妃不在意道:“晚年得子也没用了,当着祖先灵位还有族人姻亲立下的誓言,难道是玩笑的么。”

“适才殿下还说这梁尚十分平庸呢。若有人说他不堪家主之位,要换人,那曲夫人该怎么办?”可以嫁太子的人才,做个世族的掌家主母已是亏了,别是最后连这个都没捞上。

“哼,曲家难道是吃素的。当年梁曲两家反目成仇,好容易才前嫌尽释,结了秦晋之好。再说,如今世道太平,那梁尚只要不昏头闯祸,情形也不会坏到哪儿去。”

“殿下您真是广闻博记,不论别家的陈年旧事,还是观世道人心,您都如数家珍,说的头头是道,妾身佩服之至。”

“那是因为我嫁了个炮仗性子的郎婿,若是不将耳朵伸长些,眼睛张大些,王府还不知是什么样呢。我若嫁的是子晟这样的郎婿,便能诸事不理了。嗯,不但如此,大约连每日的洗脸水该多热,他也一道定好了。”

两人同时停下脚步,互看一眼,然后一齐笑了出来。

人人都觉得凌不疑是神仙下凡,无可指摘,难得有人吐槽他,少商尤其笑的快慰。

笑了一会儿,二皇子妃郑重道:“少商妹妹,我托你一件事。昨日家兄来信,说家父有恙,病中一直惦念我。是以我打算明日启程去探望他。平阳郡虽说不远,可少说也要月余才能返还。这阵子若二皇子有什么不妥,你帮我求求子晟,好歹照看一二。待我回来,定有重谢……你只要求了就成,子晟答不答应,我都领你的情。”

少商一口应下。心中暗叹,二皇子人虽莽撞,不过极有妻运啊。太子殿下人那么厚道,却倒霉催的娶了个拎不清的。

……

次日少商在家饱饱睡了一日,第二日随凌不疑去杏花别院探望霍君华,再度遇上等着上位继父的崔祐大叔。他不但自己来献殷勤,还带上了两个儿子。

崔大今年十三岁,其弟崔二小两岁,两名少年甚肖其父,都是手脚细长伶仃,一副瘦猴模样,不过人倒很机灵欢乐。少商去时,他俩正围在霍君华身旁,一个捶肩,一个端汤药,一口一个‘霍家阿姊’,两脸谄媚。

——没错,鉴于霍君华的脑子如今停留在少女时代,阿猿哥哥自然未婚无子,崔大崔二便假称是亲爹的‘远房堂弟’,扮的不亦乐乎。

崔大道:“……就凭您这容貌家世,那是月里姮娥,吴越西施啊,配个王公贵胄都绰绰有余,哪能随便许嫁啊!”

崔二道:“可不是可不是。霍家阿姊,您得端点架子,别这么和气可亲,不然随便什么八怪都敢暗暗钦慕您了!”边说这话,边看亲爹,意指十分明显。

霍君华被捧的飘飘然,稀里糊涂的将药汁一饮而尽,全然忘记了苦味,还得意道:“……你俩年纪虽小,但眼光不错。我也觉得自己太好说话啦,心又软,结果什么阿猫阿狗都有胆子肖想我,我得厉害点才行!”

崔侯气的脸色铁青,少商闷笑的趴倒在地板上。

崔大崔二排挤亲爹,哄的霍君华笑的花枝乱颤,活脱脱一对佞臣模样,谁知一见了凌不疑立刻变的乖巧又老实,眼中放出的崇敬光芒险些戳瞎少商的狗眼。凌不疑也十分喜欢他俩,一臂夹了一个,拎到外面庭院指点武艺去了。

等两个不孝子离开,崔侯这才有机会凑到女神跟前,巴结的提议共进午膳。

霍君华把俏脸一板,矜持道:“这可不成。你我男未婚女未嫁,就算从小一起大,也要拘些礼节的好。还有,你不要老是叫我‘君华妹妹’,邻舍要说闲话的!”

崔侯气的差点岔过气去,少商当时坐在窗边正要喝水,闻言直接在日头下喷出了一条欢快蹦跶的彩虹。

……

第三日,少商照例在皇后跟前修完了功课,午膳后略略睡了一觉,起床对镜整理裙袍,便昂然迈步走向东宫。

走在路上,莲房不无担忧:“女公子啊,您还是别去了,东宫是人家的地盘,万一太子妃要欺负您,那怎么办?”

少商大步流星,毫不畏惧:“当初我是不知对方底细,所以才一直不肯去东宫。如今嘛……一来,我心里有了底,太子妃拿捏不到我的。二来,我总不能一直避着她。”

桑菓低声道:“女公子,她到底是太子妃,你若得罪了她,她将来给你下绊子可怎么办?”

少商哈了一声,不屑道:“说的好像我不得罪她,她就不会给我下绊子了似的。这世上有一种人,叫做无知小人。不论你得不得罪她,她都要踩你几脚。”

说话间,她们行至东宫,太子妃已在内殿设下点心果酒,同时还领了几个娘家女孩作陪。

拉拢一个人,并收服为己用,需要几个步骤呢?太子妃在心里盘算了几遍,无非‘利害’二字,施以威吓,许以好处,那便水到渠成了。

她打算先点出程少商潜在的困境,威吓其未来不可期,然后再宽厚的许诺种种好处,表示愿意成为她在宫中的靠山,计成矣。

用过些许点心,太子妃看前头两人寒暄时还算客气,便悠远的长叹一声,等着少商发问‘殿下为何嗟叹啊’。谁知那小女娘只顾低头吃喝,时不时的还指摘漆器的光泽形状。

太子妃含气,瞪了身旁一眼,她的娘家小堂妹会意:“太子妃,您为何嗟叹啊?”太子妃终于可以说了,假叹一声:“我叹少商妹妹有难,而且就在眼前,她却懵懂不知。”

按照原先设定的,此时应该少商十分惶恐的来问‘我有何难’,但太子妃怕这小女娘不解风情,于是这个任务又由小堂妹来承担了。

堂妹道:“程娘子得嫁贵婿,又得皇后喜爱,能有何难啊?”

少商似乎有了些兴趣,从食案上抬起头。

太子妃忧伤道:“少商妹妹,你年纪小,有时候顾虑不够周全。前次你得罪了五公主,害的她被拘禁至今,食邑还尽皆收回。这一来你们已成大仇,将来她若能出来,还不狠狠报复于你。还有母后那边,此时她在气头上,什么都好说。可将来她若心疼起女儿来,迁怒于你,你该如何是好啊。”

少商想了想,问:“那殿下有何妙计助我脱困。”

太子妃笑道:“我是为你着想,俗话说,疏不间亲,娘娘和公主到底是亲母女,为将来着想,你不妨在娘娘跟前求情,将五公主放出府邸,还其食邑。这样公主念你的情,你二人之间的怨恨自解,说不定以后还能亲如姊妹。”

少商笑了:“有两件事,太子妃最好明白一下。第一,当初五公主栽赃我杀人时,我并未得罪她。她恼恨我的缘故太子妃清楚的很。是以,除非我与凌大人解除婚约,公主是不会和我亲如姊妹的。”

太子妃急道:“正因如此,倘你能以怨报德,解救公主出府,她必然感激于你。”

少商笑笑,继续道:“第二件事,五日前,凌大人告诉我,五公主前几日终于买通了一名守卫,让她的傅母偷偷出府,携金银玉器至东宫,游说太子妃您为其说项。”

冷不防被戳破,太子妃脸上忽红忽青,好像得了打摆子,半晌后才强笑道:“五妹也是心急想出来,我忝为姒妇,总是要替她周旋一二。那些金玉,是我替她暂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