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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泽阵当然见过加尔纳恰, 这个在组织里几乎没有出现过的人。

事实上,加尔纳恰也是个会被继承的代号,有那么一个家族——或者说从属于那位先生的一个支系, 他们像传承爵位一样将这个代号传递下来, 并始终为那位先生记录着组织里的一切。

毕竟那位先生偶尔也会记性不好,组织里的成员太多、太杂, 若是放在网络里, 就会被黑客偷走;若是记录在纸上,就会被卧底查询;闭路的沉重设备难以搬走,闪存盘又是容易被截获的东西,那位先生都不喜欢。

他唯一相信的就是人的大脑, 一颗忠诚的、记忆力很好的脑子。也可能不止一颗, 还要有备用的。

黑泽阵刚进组织的时候, 那位先生向一位用黑布蒙着眼睛的年轻人介绍他捡来的孩子:“你不觉得吗, 加尔纳恰, 他很像年轻的我。”

那个年轻人回答:“我没见过您年轻的时候,先生, 我也看不到他。”

虽然蒙着眼睛,但他还是准确地往那个孩子的方向“看”了过去。银色长发, 空洞的墨绿色眼睛, 少年笔直地坐在沙发上, 一动不动, 好像也听不到他们的声音。

那位先生笑着把年轻人拉过去,让他触碰到少年的身体, 从顺滑的长发, 到脸,到手臂上的肌肉, 从始至终少年都没有任何反应。

年轻人礼貌地把衣服和长发给少年整理回去,才问:“您不是说找错人了吗?”

那位先生轻轻叹了口气:“我亲爱的孙女亚莉克希亚承认这是她的孩子,而我对孩子们一向宽容。既然她说是,那他就是我的后代。”

坦白来说,少年跟那位先生没有任何相似之处。年轻人在脑海里描摹出他刚刚摸到的脸,再次下了结论。但那又怎么样呢?就算那位先生要认一条狗当自己的儿子,也没人敢反驳。

代号为加尔纳恰的年轻人低声问:“您要把他送到「伊甸园」吗?”

那位先生摇摇头。

此时的乌丸莲耶还看不出那么年迈,事实上,在他的身体急速衰弱的最后几年之前,他都像个年富力强的中年人。药物维持了他身体的肌肉、骨骼,以及反应能力,他甚至有信心跟组织里的下属见面而不会被忽然干掉,直到某个衰退的时间点来临。

他动作轻柔地摸了摸少年的发顶,过了一会儿才说:“他很像我。他逃了七天,打伤了十五个人,差点杀了两个代号成员,被带回来的前三天里就有两次差点逃出去,还把我的一个据点暴露给了警察。”

年轻人沉默不语。

那位先生的声音依旧不急不缓,语气里带着点欣赏:“就在昨天,他假装完全失去意识,差点咬断了我的脖子。我很久都没离死亡这么近过了。”

说到最后,那位先生就笑起来,好像想到了什么事,摇摇头,又点点头。

年轻人再次开口,每个字都像是被纠正过的标准音节,就连语速也稳定到与机器朗读无异:“那他现在?”

那位先生笑笑,并不在乎:“谁知道?也许他现在也是演出来的,随时可能对我们两个下杀手。”

银发少年还是没动,墨绿色的眼睛甚至没有聚焦,事实上,年轻人能听到少年呼吸的声音,他接受过训练,能从声音里分辨出人的情况,知道那个少年甚至并不是处在一种清醒的状态里。

“他很像以前的我,年轻、野性、冷静、谨慎、擅长利用一切能利用的东西,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还有……心软。心软可不是个好的习惯。”

声音到最后顿了顿,但那位先生并没有觉得不满,反而摇摇头,说孩子总是心软的,没有人生来就是我们的样子。

年轻人明白了。

“您要留他在身边?”

“加尔纳恰,你知道,我活不了太久了。至少现在的技术支撑不了我再活多久。”

“他跟日本警察有点关系,”年轻人踌躇片刻,还是提醒道,“有人正在调查他的下落。”

“不,加尔纳恰,他现在已经是我的了。”那位先生笑意不减。

年轻人明白了。至少在长大之前,这个少年再也没有呼吸外面空气的自由了;就算能离开,也不会被允许回到日本,回到有人认识他的地方。

他行了个礼,说我会处理好后续的事,就从房间里离开。

那位先生笑而不语。

等加尔纳恰关上门,整个世界变得寂静一片的时候,那位先生忽然问旁边的少年:“演够了吗?你我都还有点时间,亚莉克希亚可没有了。”

几秒的死寂。

然后,一直没动的少年从不知道哪里摸出一把刀,猛地向那位先生的方向扑了过去!

……

“Gin,我可是刚回美国,电影还没拍完呢。”电话那边的贝尔摩德责怪道,“船上这几天耽误了太多事,一堆烂摊子要处理……看在你很久都没叫我莎朗的份上我就答应你,但亲爱的,你不会想让我白干吧?”

“回来我陪你吃饭。”

“我可是大明星,多少人想跟我共进晚餐啊,怎么到你这里就变成我求着你了?”

黑泽阵根本不为所动,这个女人埋怨的、撒娇的、欲擒故纵的话他都已经听了无数次,跟她吃个饭也麻烦得很。

反正贝尔摩德不会拒绝他的要求,黑泽阵果断地回答:“那你白干吧。”

贝尔摩德的声音就变得不满了起来,她甚至停下了正在开的车,小声嘟囔了几句:“真过分啊,我下周就回日本,你记得补偿我。所以要我帮你做什么?对付谁?”

银发少年安然坐在宽大的椅子上,漫不经心地摸着怀里的猫,话语轻描淡写又如同宣判:“一个有不少替身作为「眼睛」,目前在日本境内的人。当然,我只需要你解决他在美国的几只触角。”

贝尔摩德欣然应允,从她在美国的一座别墅里打着哈欠爬起来,去完成精确到分钟的委托。

确实是分钟——准确来说,黑泽阵给她的情报里就连目标在几点几分会路过哪里都写得一清二楚,甚至包括方便动手的时机和两套备用计划,贝尔摩德只需要到场,然后把目标解决掉就可以了。

考虑到美国现在是夜晚,贝尔摩德又是个相当熟练的刺客,做这种事当然会极为轻松。

她在夜色里伸了个懒腰,黑色的大衣下是方便行动的紧身衣,被打晕的目标就在她脚下,贝尔摩德还没想好把人丢到哪去。当然不能直接杀掉,琴酒没说杀人,那就是打算留活口。

贝尔摩德捡起一直在通话的手机,问远在日本的策划者:

“我把人交给谁?”

“会有人来收拾。”

“啊……你是认真的啊,Gin,到底是谁惹到你了?”

贝尔摩德没听到回答,但她能猜到黑泽阵是在跟其他人联络。要在一座庞大的、到处都是警察的城市里神不知鬼不觉地做一件事并不容易,但「有人」确实能让所有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将所有的环节串在一起,即使揪出几个线头也不可能找到真正的幕后黑手。

她记得琴酒很久都没这么做过了,因为懒得在没必要的事情上浪费脑细胞——啊呀啊呀,这次琴酒是真的被惹恼了,不知道哪位同行这么大胆,竟然把那个好脾气的人惹到这种地步。

是的,贝尔摩德一直觉得在「自己」的事上,琴酒是个好脾气的人,他对针对自己的人相当宽容、唔,应该说是无视,对这种事比较在意的是那位先生,某个无聊的组织BOSS会让针对琴酒的人立刻从组织里消失,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琴酒做的呢。

不过这只懒散的大型动物也会在被踩到底线的时候露出利爪,将惹恼他的敌人慢慢地、一点点地撕碎,就像现在这样。

你看,贝尔摩德无论怎么观察都觉得自己抓到的人相当普通,而普通就意味着藏得更深,琴酒不可能专门找她来解决一些无名小卒,所以这一定是被藏起来的重要角色。可琴酒还是知道他们的位置,并在某个谁都想不到的时候给出致命一击。

“是加尔纳恰(Garnacha)。”

黑泽阵的声音终于从听筒里传来,伴随着快速敲打键盘的声音和猫咪柔软的叫声。

贝尔摩德一边停下机车,一边想象着银发少年喝着咖啡抱着猫工作的场景,不由自主地笑了笑。

“是他啊。说起来我前几天刚听到了一件事,跟他有关。”

“说。我很忙。”

“黑樱桃给他传递消息,说‘琴酒果然是贝尔摩德的儿子’。那个人已经被我做了,但加尔纳恰听到了呢。”

“……啧。”

键盘声果然停了下来。黑泽阵顿了顿,才说,无聊,贝尔摩德,你不会在高兴吧。

贝尔摩德就笑了一会儿。

她怎么样没关系,反正她不断下坠的人生早就爬不上去了。只是……希望亚莉克希亚能高兴一点。

这件事当然不能跟Gin说,没有告诉他的必要,她想。

机车停在一家咖啡店前。

莎朗·温亚德在帮老朋友工作之余点了杯咖啡,然后靠着咖啡店的玻璃说:“加尔纳恰知道组织几乎所有成员的情报,你动用组织的人手了?如果他正在单向联络,可能会发现你的动作。”

黑泽阵的回答非常简略:“不是乌丸集团的人。”

“那是?”

“普通人,他们不是在为我工作,只是帮个忙而已。”

A.U.R.O的协助人员、基金会的管理者、以及大部分处在这个体系里的人,他们对这些争端一无所知,是这个世界上最为普通的普通人。黑泽阵,或者说曙光联合也无意让他们参与到组织间的纷争里,具体的脏活当然是由更合适的人来做——比如被喊来的贝尔摩德。

“Gin,“贝尔摩德拿着店员给她的咖啡,叹了口气,往外走,“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现在不会要告诉我你是某个跨国组织的首领,并且手下遍布全世界吧?”

电话那边传来一声轻笑。“为什么不能?贝尔摩德,如果我确实是呢?”

日本,秋田。无数纵横交错的线出现在黑泽阵的电脑上,运行的程序和切开的无数窗口密密麻麻,银发少年将椅子往桌子反方向推开,望向窗外的风景。

这是曙光大厦的顶层办公室。

落地窗外是湛蓝的晴空,地面擦得几乎能照出人的影子,银发少年走到落地窗前,往下方看去,川流不息的车辆与人群正将城市的白昼点燃,化为驱动历史的燃料。

“啊拉……”

贝尔摩德的声音很轻快,她完全没相信黑泽阵的话,但这不妨碍她跟老朋友开个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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