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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牧府, 书房。

“本以为还要再等一两年,没想到赵天子龙体欠安如此。他一死,长安里有好戏看了, 太子为继后所出, 虽身为储君, 但懦弱无为, 且背后无母族支撑;五皇子及冠之年,个人能力倒不错, 身后也有一批势力, 但最为赵天子不喜, 这遗诏想来不会和他有半分关系;而丽贵妃所出的十皇子得盛宠, 还背靠元后纪家,但十皇子年幼,如今只有八岁。”

“如今朝中由纪羡白和崔安二人把持朝政, 纪羡白一定会支持十皇子, 至于崔安……”

说话的人笑了笑, “宦党之前将大部分心思放在笼络赵天子身上, 如今怕是也乱了阵脚。”

“崔安会扶太子。”柯左笑道。

“如今朝中只有三位皇子, 五皇子身后本就有一批势力,此时再去扶五皇子已迟,算不得雪中送炭,唯有太子孤立无援, 又懦弱好拿捏。”

“是极。”公孙良抚了抚自己的羊胡子, “接下来的局面,便是三方之争, 某私以为十皇子胜算会大些。”

“丽贵妃宠冠后宫多年,赵天子驾崩之时她在侧, 就算赵天子走的急,她后面也能拿出一张遗诏来。加上纪家坐大多年,不止养了大批私军,还把持了半数的皇城守军,只要够心狠手辣,直接来一回宫变,杀了太子和五皇子,任其他人再恼火也是大局已定。”

陈世昌想起一事,“之前听闻十皇子是丽贵妃和纪羡白所生,也不知这传闻是否可靠。”

柯左回忆道:“若某没记错,传言是十皇子出生后不久流出,且多年未灭,想来并非空穴来风。不过十皇子是否纪羡白之血脉并不重要,他扶年幼的十皇子,和扶一傀儡有什区别?到时便是挟天子以令诸侯。”

“走到这一步,总归往后的路明朗了许多。”

这话获得了所有人的认同。

赵天子在时,各地豪主且不论暗地里搞什么小动作,但明面上皆是对赵天子俯首称臣,维持着该有的体面。

如今赵天子山陵崩,正统陨落,那层本就岌岌可危的平衡已然被打破。

想也知晓,接下来各地都会有动作,他们也已到了大显身手之时。

书房里议论纷纷,不过说着说着,众人慢慢静下来。

因为他们发现,坐于案几之后的男人自从告知他们赵天子山陵崩的消息后,便没再说话。

他面无表情,脸上不带一丝喜色,目光甚至还略微阴沉。

显然,赵天子山陵崩的事并不能令他开怀。

主公为赵天子山陵崩而抑郁?那自是不可能的,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主公的抱负。

不是赵天子,那就是……

几乎所有人都想到下个月的初八。

六月初八,主公和主母大婚。

天子山陵崩是国丧。

大楚有律例,君王驾崩后,国丧以后百姓半年内禁嫁娶,为官者则要更久些,得等十个月。

现在天子驾崩,主公的婚期岂不是……

“咯、咯。”霍霆山曲起指骨在案上重重地敲了两下。

这两下后,本来就静的书房更静了。一道道目光落在霍霆山身上,等待着他的决策。

霍霆山沉声道:“赵天子山陵崩之事,你们自己知晓便可,踏出这个书房后,我不希望从任何人口中再得知此事,记住否?”

众人心头一震。

主公这是想当无事发生,下个月继续成婚?

陈世昌斟酌开口,“主公,此事我们可以守口如瓶,但玄菟郡这般的大,南北来往的商贾众多,一定会有从长安来之人,此事……瞒不住。”

霍霆山转了转手中的扳指,“天子驾崩之事是八百里加急传至幽州,寻常商贾绝不会有这般的速度。今日是五月二十六,距离下月的初八还有十二日,时间上尚可。”

他想到了那份和离协议。

她肯和他成婚,是形势所迫,是因着有“赵天子可能会纳她入后宫”这座大山在头上压着。

如今山陵崩,那座大山没了。

她若是知晓了这个消息,肯定会和他说不必和离那般麻烦,因为可以直接不成婚。

柯左这时开口,“凡陆行之程:马日七十里,步及驴五十里,车三十里。水行之程:舟之重者,溯河日三十里,江四十里,余水四十五里;空舟溯河四十里,江五十里,余水六十里;沿流之舟则轻重同制,河日一百五十里,江一百里,余水七十。”①

“长安到幽州的玄菟郡,相距千里不止,这般一看时间上确实宽裕。但是主公,您要成婚之事并非秘密,如今天子驾崩,难保有心人会将之加以利用,对主公您不利。”柯左拱手作揖,“不过是十个月罢了,请主公三思,再等上一等。”

在柯左看来,一载春秋转眼就过去,主公回了幽州,未来主母又待在玄菟郡内,那是再稳妥不过了。

等上十个月又有何妨?

但柯左拜下后,却意外的没听见一众同僚附和他。

一个也没有附和的。

他面上不住露出愕然,心道这般简单之事,怎的他们都想不明白?

柯左已拜下,别人看不见他脸上神情,自然他也看不见旁人的。

因此他没有看到,公孙良和陈世昌等人皆面露迟疑,再看了眼案几之后的男人阴沉的脸色后,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沉默。

他们和柯左不同,柯左是后面才来的,因此不太知晓那位裴夫人的地位。

但他们不一样,他们早就跟在主公身旁,见证了北川县后发生的一切。

自主公决定封锁消息那一刻起,便已代表他考虑过种种,是下了决心要成婚。

既然知晓劝不住,又何必去触霉头呢?

“柯先生请起吧。”霍霆山说。

柯左闻言直起身,以为霍霆山改变主意了,未曾想下一刻却听他说:“先生不必忧心,我自有办法。”

柯左僵了僵。

所以方才他说了这般多,主公还是不听……

霍霆山:“六月初八大婚如期。从明日起,玄菟郡四个城门加派一个卫兵,负责给进出城之人派红鸡卵,道是州牧下月初大婚,与民同庆。每个城门每日限定二十筐鸡卵,派完即止。几处闹市中安插身着麻衣的卫兵巡视,有不妥及时来报。”

他要所有远道而来的商贾都知晓他对这场婚事的重视。

商贾多精明,哪怕“意外”得知国丧,但看到他如此态度,想来山陵崩一事也只能憋着。

毕竟,何必惹火上身呢?

至于提前婚期,霍霆山也并非没想过,但最后放弃了。

先不论提前会打乱所有计划和安排,单是“做贼心虚”这点,就可能成为旁人笔诛口伐之处,还不如装不知晓。

从一开始就不知晓。

霍霆山看向柯左,“鸡卵筹备和派发之事就交给柯先生全权负责。”

柯左一顿,拱手领命。

一锤定音。

商议结束后,一众谋士离开书房。

柯左和其他人一起离开,他走在公孙良旁边,低声和对方说:“方才主公欲如期大婚,尔为何不劝?”

在众谋士中,公孙良一直隐隐居于首位。若是公孙良开口,主公肯定会认真考虑。

结果不止是他,其他人亦是安静如鸡。为人臣者主耳忘身,如何能瞻前顾后,畏畏缩缩呢?

公孙良拍了拍柯左的肩膀,“柯权水,你在主公身旁时日尚短,有些事还没看明白。”

柯左见他神神秘秘的,“何事未看明白?太和不妨直言。”

公孙良笑道:“此事只可自己意会,不可言传。”

若非亲眼所见,他也不相信杀伐果断的主公会将一个女郎看得和眼珠子似的。

*

州牧府,别院。

“兄长。”霍知章走进兄长院子,进来便问,“我听易之他们意外提起,你今日在马市遇到裴姨了。”

他来时,霍明霁正在练习。

弟弟的到来并没有令霍明霁抬头,他依旧执着狼毫,每一笔都落得很稳,待一个字写完,执狼毫的青年才嗯的应了声。

“兄长你觉得如何?”霍知章问。

霍明霁语气平静,“她将为父亲之妻,为你我之母,她如何轮不到我们二人评定。”

“兄长,今日才五月二十六。”霍知章低声说。

霍明霁将狼毫搁在一旁,这才抬头对上胞弟微圆的眼睛,“你想说什么?”

“兄长,我和裴姨相处过一段时日,知她是一位既有才学又温柔的女郎,父亲看重她不无道理,她很好,但就是太好了。”

霍知章声音又低了个度,“父亲如今未和她成婚尚且如此,倘若成婚有了孩子……”

霍知章有点惆怅。

母亲病逝后,可能顾及他们兄弟幼年,且他自己又忙,若是弄出个庶子来,难保会养大姬妾的心,因此不论父亲身旁多少女人来去,家里的主子只有他们父子和祖父祖母几人。

有那么点相依为命的意思。

当初父亲他人在外地,两度传信回来,先是让兄长重整后花园,后面更是命兄长帮其遣散了后院和修葺主屋,连在府中待了十余年的容姬也给了银钱打发出去嫁人。

往后父亲若和裴姨有了子嗣,肯定会捧在手心亲自教导,不像当初将他们两兄弟直接扔给祖父祖母和奴仆。

霍明霁轻呵了声,“你今年都十八了,怎还和一个还未出世的孩童争宠?真是虚度了光阴。”

一句话令霍知章涨红了脸,方才那点落寞一扫而空,“我没有!”

他才不是争宠,他只是不习惯家中忽然多了两位主子,且其中一位还压他们一头。

霍明霁淡淡道:“你最近往宁家去得有些勤,知章,你得记得你姓霍,不姓宁。”

“我自然知晓。”霍知章毫不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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