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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件毛衣……天呐,粉红,要命!”

“棉袄是不是偷了她妈妈的衣服穿?还穿罩衫,真是笑死我了。”

林景严听到,伸出手搭在林满慧肩膀,转头看向交头接耳的两名女生。

“背后议论别人的衣着打扮,礼貌吗?”

那两个女生没想到被抓了个现形,脸顿时就红了,其中一个高挑女生慌忙解释:“学长好!我们是学校礼仪队的,平时训练我们的老师对时尚,打扮讲得比较多,所以经常会讨论女孩子的衣着打扮。我们就是随便说说,没有恶意。”

林景严是学校社团联副主席,认得他的人不少,但他却并不认得眼前这两个女生。他沉下脸,毫不客气地喷了一句:“穿得再时尚又怎样?你们两个加起来都没她好看!”

林满慧转过脸来,肌肤莹润雪白、眉青若黛、眼明似星、唇粉如樱,再加上脸颊上两个小酒涡若隐若现,的确是张秀美绝伦的脸蛋。

背后看打扮,土。

正面看长相,十六岁的林满慧正是含苞待放的好年华。

自惭形秽,两个女生的脸更红了,两人不敢再说什么,低下头轻声说了句:“对不起。”快步走进校园。

一直走开十几米了,眼看着离林景严很远了,那个高挑女生才咬着牙说:“没想到林学长找的女朋友这么漂亮,真是气死我了!”

另一个一直没有说话的清秀女郎皱起了眉毛:“啊,林学长有了女朋友,那蔓蔓怎么办?”

高挑女生眼珠一转:“好像蔓蔓还没离校吧?我们赶紧告诉她去。”

看着这两个女生的背影,林满慧一挑眉:“哥,你在学校挺受欢迎?”

林景严“嘁——”了一声,“一个一个的,心气不晓得有多高,半点谦逊之心都没有。别说比不上小妹,就连春妮……都比她们强。”

说完这句话,不知道为什么林景严感觉胸口有些闷闷的。

林满慧知道他的心病,安慰道:“哥,也不能一棍子打死一大片吧?肯定还是有好的。”

林景严摇摇头,一边领着小妹朝招待所而去,一边道:“还真不是我眼光高。京都经贸大学女生是不少,尤其会计专业,三分之一的女生。我在社团联也接触过不少女生,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她们矫情。长得好看的吧,眼高于顶,觉得人人都该捧着她们;长得不好看的呢,以文艺青年自居,个个装深沉、悲春伤秋。”

林满慧听得扑哧一笑:“你可别再说了,再说下去,学校女生都得恨死你。”

林景严不好意思地说:“也就是跟你说说,旁人我肯定不得讲这些。”

北方冬天寒冷,林景严不舍得小妹和女生挤学生宿舍,便拿出学生证带她到学校的招待所开了一个单间。将行李放下,这才带她出来准备参观校园。

兄妹两人刚从二楼的楼梯走下,就听到招待所大厅一阵喧哗。

“妈妈、妈妈——”

“姚丽,你不能走!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你跟我们回家过年去吧。”

“钱多福,别拉拉扯扯的,你这个样子让我怎么做人?”

林满慧停下脚步,和林景严一起站在大厅一角,往人群里张望。

学校招待所一楼大厅靠近门口的地方,一男一女一个小女孩,正在拉扯着。

小女孩扎着个羊角辫,穿着大红花棉袄,四、五岁模样,哭得声嘶力竭。

男人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憨厚的国字脸、黑瘦的面颊、穿着粗布棉袄,正死死拽着眼前的女人。

女人穿一件及膝盖的大红色呢子大衣,脖子上系一条白色丝巾,将一张清秀的瓜子脸衬得有红有白,和男人站在一起真是一个天上七仙女一个地下放牛郎。

大厅的吵闹惹来一群看客,好奇地窃窃私语着。

“这是一家子?啧啧啧,如果是夫妻的话,这两口子也太不般配了。”

“苦了孩子,唉!哭得嗓子都哑了。”

“这女的是谁?看年纪也有二十五、六,说是学生吧好像大了点,说是老师吧年龄又小了点。”

“这男的是外地人,你听他的口音,是乡下来的吧,一股子土味。”

被议论的那两个人却都在内心哀嚎。

女人叫姚丽,是1977年恢复高考那一届考上来的大学生,十八岁高中毕业知青下乡在湘西偏远小山村一呆就是五年,苦不堪言。实在熬不住农耕之苦便嫁给当地农民钱多福,怀孕生女,被丈夫照顾得周周到到,总算享了两年福。

高考一恢复,她便报名参加,侥幸考上。她想离婚独自上京,无奈钱多福就是不肯,只好虚与委蛇、卷起铺盖来到京都。

一到京都如鱼得水,心高气傲的姚丽哪里还愿意回那个小山村?连续两年没有回家,钱多福只好抱着女儿过来寻亲。

钱多福现在心如死灰、凄然惶恐。

当年姚丽在乡下时瘦弱、单薄、可怜兮兮,干活晕倒时是自己端茶倒水;怀孕生孩子时是自己把她当王母娘娘一样供着、哄着,明明那个时候她对自己也是感激喜爱的啊。怎么上了大学,就变了一副模样?

两年不见,妻子洋气、自信的模样似乎闪着光,令他睁不开眼睛,似乎多看两眼都是一种亵渎。

她的美、年轻反衬出他的丑、苍老,这让钱多福不安。她想让他在招待所住下,他却只想抓住眼前这个和自己生活了两年的妻子。

钱多福看着姚丽,满是风霜的眼睛里盈满泪水,头一摇眼泪便纷纷而下:“姚丽,你跟我回家过年,你考上大学之后已经有两年没有回家了,秀秀一直在家盼着妈妈。求你了,跟我回家过年吧,我们都离不开你……”

旁人看这男人实在可怜,都忍不住帮他说话。

“有话好好说嘛,你躲着不回去让孩子怎么办?”

“对啊,夫妻一体,既然有了孩子就该一起过年,哪有让男人寻到学校来的道理?”

“考上大学就抛夫弃女?这不是现代陈世美吗?”

“这是哪个系的学生?太没有道德了!”

旁人的议论让姚丽情绪接近崩溃,她拼命想甩开这个死死抓住自己胳膊的男人,尖叫起来:“钱多福,你抓着我做什么?我是个人!你不能限制我的人生自由。我好不容易才考上大学,有我的追求、我的梦想。我求你了,放过我吧。”

钱多福额角青筋暴露,从胸膛里吼出一直想说的话:“我放过你?谁来放过我!你当知青的时候是谁帮你插秧?是谁帮你挑粪?是谁给你洗衣做饭?是你同意嫁给我,是你说要和贫下中农结合在一起的!说过话,怎么能变卦?!”

姚丽低下头努力想掰开他的手指,咬牙道:“我不能变吗?我就不能变吗?这个世界什么都在变!政策在变、招生在变、市场在变、思想在变,为什么我就不能变?

我求求你,和我离婚吧!我和你不一样,你只想守着老婆热炕头,我却想站得更高、看得更远!”

钱多福听不懂她的话,但深深的恐惧感击溃了他的自尊,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抬头看着这个自己爱到骨头里的女人,苦苦哀求着。

“不离婚,我不离婚。你想读大学就读、你不想生儿子就不生,但我不离婚,你是我的老婆,你得跟我回去过年。”

围观者越来越多,姚丽烦燥不安,一张脸胀得通红。她的力气小,根本甩不开钱多福,她仓皇抬头,看到的却是鄙夷的眼光。

每个人都在指责她始乱终弃。

“原来是知青考上大学之后就抛弃当农民的丈夫,飞上枝头当凤凰了,就不念糟糠之夫了?”

“当年不愿意吃苦劳动的时候找个当地农民,等到上了大学嫌弃人家配不上自己就想离婚,真是什么便宜都占了、半点亏本的买卖都不做。”

“孩子生了也不管,两年不回家探望,哪有半点慈母之心?”

“看着人模人样的,怎么良心就给狗吃了呢?”

议论声越来越响,甚至有人高声骂了起来:“这样的坏女人,还想当大学生?真是道德败坏!”

“她那个男人是善良的,但凡稍微自私一点,只要扣住她的户口,根本就没办法到大学报到。”

“就是,人家有情,她却无义。”

姚丽居高临下地看着匍匐在脚底下的钱多福,一颗心硬得似铁一般。

“钱多福,人跟人是不一样的,我有文化,你没有;我喜欢文学,你只会种地。我们俩的差距太大了。知青下乡那些年是我人生的低谷,感谢你陪我度过了那些年。但是同样的,我也付出了我的青春、岁月,为你生了一个孩子,开阔了你的眼界,是不是?”

钱多福心如刀绞:“我们不一样,我知道。可是这些不一样难道是今天才有的吗?不是啊!你和我结婚的时候,说过不在意我穷、不介意我没文化,只要我爱你,对不对?”

小女孩秀秀看到父亲跪地磕头,慌忙走到父亲身边拼命拉拽:“爸,你起来,回家、回家!”

她抬头看向一脸冷漠的母亲,渐渐收住了泪,狠狠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呸!”

姚丽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别人骂她,可以。钱多福骂她,可以。但是秀秀冲她吐唾沫,不可以!

她抬手指向秀秀:“你如果教不好孩子,那就给我,我来教育她。至少,我会教她孝顺父母、遵守公德,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对着母亲吐口水。”

钱多福一听她要带走秀秀,慌忙从地上爬起,一把抱住孩子,死也不肯放手:“秀秀是我的命,你休想把她带走!”

姚丽见丈夫害怕自己带走秀秀,便故意上前拉扯孩子:“把秀秀给我,别耽误了孩子的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