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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杯过后,众人便边吃菜喝酒,边聊起了后续的具体工作。

周清南全程都没怎么说话。

他只是安静地吃东西,偶尔遇上张书记等人来敬酒,便意思意思喝一杯。

偶尔看几眼饭桌的对面位子。

程菲和赵逸文各自作为考察团和政府方最年轻的人员,似乎理所当然就该坐在一起。

加上二者年龄差不多,说说笑笑地聊着天,场面出奇和谐。

可这一幕落在周清南眼中,却令他格外不爽。

也不是第一次因为类似的事儿不爽了。

上回在滨港的一个中式餐厅吃饭,这小东西全程对着梅景逍大献殷勤,又是跟梅四谈天说地聊油画,又是一杯接一杯地向梅四敬酒,当时就把周清南气得够呛。

这顿饭倒好。

梅景逍这头没了动作,又莫名其妙杀出来一个大学生村官,壮志凌云意气风发,简直要把她的魂都给勾走了。

周清南手里端着一杯白酒,眼帘微抬,眼睛直勾勾盯着桌子对面。

大学生村官不知说了什么,又拿出手机给姑娘看。她像是感兴趣得很,抻长脖子凑近了去看,然后又抬起乌黑晶亮的明眸望向身旁的男孩,舒眉展颜那么一笑,居然风情万千。

表情,眼神,仪态,动作,甚至一双眸子弯起的笑弧,都透着股莫名的勾人。

周清南面无表情,喝完剩下的酒,然后将已经空了的白酒杯重重放回了桌面上。

白酒杯是上好的骨瓷质地,底部撞击桌面,发出一声沉闷的“砰”声。

这响动不大不小,却正好被对面的程菲听见。

“……”她面上的笑色稍凝,下意识转过视线,看了主位上的男人一眼。

隔着一张圆桌直径的距离,两人的目光对在一起。

张书记等人都是酒场上的老江湖,加上盛情难却,周清南已经被敬过不少酒。此时浅茶色的瞳仁已经变得暗而深,黑沉沉的,晦涩难辨。

程菲愣了下。

看不出这人醉没醉,只觉他眼眸深处像打翻了两池浓稠的墨,直勾勾盯着她,像下一秒就要拉出丝来。

心跳无端漏掉一拍。

对视不到两秒钟,她便慌张地重新低下头,往嘴里喂进一勺乌鸡汤,在心里嘀咕道:不好好吃饭看着我干什么?

我长得比这满桌子菜还好吃吗?

这时,旁边的小赵主任察觉她脸色有些异常,关心地问:“需不需要把空调温度调低一点?”

“嗯?”程菲迷茫,抬眸看赵逸文,“把空调温度调低干什么?”

她人长得本来就好看,这会儿双颊浮起两片红云,愈发显得娇艳明丽。

赵逸文到底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年轻,血气方刚,让女孩儿妩媚的容光晃得有点失神。意识到自己失态,当即干咳一声撤回视线,故作镇定地说:“看你脸这么红,以为你觉得热呢。”

程菲闻言窘迫,迟疑地抬手摸摸脸,干笑着鬼扯:“不热,就是有点闷,我等下出去透个气就好。”

赵逸文很殷切:“那我陪你?”

“不用不用。”程菲赶紧拒绝,“我自己一个人去就行。”

两人低声说着话,周清南注视着不远处的年轻姑娘和年轻大男孩,又面无表地喝下一杯酒,脸上不显愠色,周身的气场愈发凌厉森冷。

就在这时,耳畔蓦地响起一声低笑。

周清南垂眸,放下酒杯,拿余光凉凉扫去一眼。

“怎么,咱们周总今天有心事?”梅景逍纤长的直接捏着手里的酒杯,轻挑眉,碰了碰周清南面前的酒杯,骨瓷撞击,发出清脆的轻鸣,“叮——”

梅景逍:“自己一个人一声不响,都连喝三杯了。”

话说完,梅景逍嘴角勾着抹玩味的笑,也抬起手臂,将杯子里的白酒一饮而尽。

周清南扯唇,皮笑肉不笑,淡声回道:“菜好酒也好,多贪了几杯而已。”

“酒喝多了容易不清醒,不清醒就容易误事。周总还是少喝几杯比较好。”梅景逍含笑瞧着他,也放下酒杯。

忽然听见对面传来一声轻响,是椅脚摩擦红木地板的声音。

梅景逍和周清南同时抬眸。

程菲脸蛋红扑扑的,觉得雅间里确实有点闷,加上汤喝多了有点内急,站起身挪步子,悄无声息地拉开雅间门,离席出去了。

这顿饭的酒是张书记等人带来的。

兰贵的本地酒,67度,口味纯正,据说酒后也不容易头疼,唯一的毛病就是度数太高。

一喝得急,就容易醉。

其实梅景逍那句话说得对,不清醒就容易误事。

周清南脑子有点儿沉,闭眼捏眉心,缓了两秒,顺手从桌上拿起烟盒跟打火机,准备去外面点根烟醒酒。

不料,跟张书记等人打完招呼,刚站起身,旁边的梅四公子便也站了起来。

“一个人喝酒一个人抽烟,多没意思。”梅景逍朝周清南笑,声音轻几分,语气意味悠长,“周总,一起啊。”

滨港市南三环外,坐落着全滨港乃至全国最大一座私立医院:安山国际医院。

安山国际医院隶属梅氏医药,是梅氏集团在整个生物医疗界的王牌产业之一,云集世界名医、全球一流的各项先进设备,现任院长叫麦克·基维尔,中美混血,美国籍,曾在梅奥诊所担任过七年院长,其医术水平享誉全球,是被梅氏以高出梅奥诊所三倍的薪资挖过来的重量级人才。

同时,麦克·基维尔也是国际癌症专项研究协会的副会长,扎根癌症领域多年,为人类攻克癌症这一难题做出过多项重大贡献。

也正是因为麦克医生的存在,安山国际医院每年都会接诊数以万计的癌症患者——全球各地的富豪们不惜斥下重金,不远千里来到中国滨港,求医续命。

午后的滨港艳阳高照,天上没有一片云,碧蓝如洗,只有微风轻拂树叶的沙沙声。

安山医院的院长办公室内,白发苍苍的外籍医生鼻梁上架着一副老花镜,坐在办公室后方,眉头深锁神情凝重,正翻阅着手里的一摞检查报告。

不多时,轻轻一声“砰”。

青花瓷茶杯扣上盖子,被对面一只修长苍白的手放在了办公桌上。

梅凤年抬手掩唇,又闷闷地咳嗽了几声,一旁西装革履的助理见状,当即上前替他抚背顺气,却被梅凤年不耐烦地摆了下手,挥退到一旁。

今天夜里,梅凤年还要乘公务机飞去澳门参加一场晚宴,因此他身上衣着考究,剪裁得体的纯手工西服勾勒出一副高大颀长的体格,领间不系领带,而是一块深紫色的温莎结,往上牵连的脖颈线条修长而优美,整个人的精气神比之前要好许多,也像年轻了好几岁。

咳嗽完,他轻轻喘了口气,淡声问对面:“你拿着我的检查报告,翻来覆去看了都快十分钟了,有救没救,倒是给句话。”

一旁的助理说着一口纯正的伦敦腔,同声翻译。

麦克医生听后,又沉默了大约三秒钟,才迟疑地抬眸,回了一长串。

助理闻声,脸色瞬间微妙变化,迟迟道:“梅总,麦克医生说,最新的检查报告显示,肿瘤已经……转移到了骨和肝脏。”

“那就是没救了呗。”梅凤年面上不见丝毫的惊慌与恐惧,轻轻嗤了声,“一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事,浪费我这么多时间。”

说完,梅凤年又给自己点燃一根雪茄。

麦克医生看着吞云吐雾的病人,表情说不出的无语,沉声,用中文一字一顿道:“梅先生,从你确诊肺部CA的第一天我就警告过你,一定要戒烟,你……”

梅凤年:“戒烟我就能活?”

麦克医生被噎了下,回答:“至少情况会有好转。”

梅凤年不耐烦,在心里吐槽着糟老头子话还不少,敷衍地应:“知道了知道了。”

数分钟后,梅凤年在助理的陪同下从院长办公室离去,见花园里的花开得不错,难得生出几分雅兴,便随便寻了个长椅坐下来,抽烟赏花看风景。

看了没一会儿,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忽然朝他而来。

梅凤年闻声,侧头撩了下眼皮,什么都没来得及看清楚,一道小小的身影便飞扑似的落进他怀中。

梅凤年皱了下眉,眼风冷冷扫过身旁的助理。

助理被吓得不寒而栗,诺诺低下头,颤声说:“对不起梅总,是蝶小姐吩咐的,一定要把这次的复查报告第一时间详尽汇报给她。如果我不照做,蝶小姐不会放过我的。对不起,请您饶了我。”

梅凤年没再看助理。

怀里小小的女孩哭得声嘶力竭,要岔气似的,肩膀抽动个不停。

梅凤年无奈,抬手轻轻抚了下她满头乌黑的发,漫不经心道:“几年也见不到你哭一次。这哭得还挺好看,等我死了,也要像这样给我哭丧。”

周小蝶抬起通红的大眼,狠狠瞪他:“你要是敢死,我就杀了你。”

梅凤年被她惹得笑:“我死都死了,你怎么再杀。”

周小蝶被哽住,想把眼泪憋回去,又实在忍不住,再次痛哭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