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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枝在办公室处理了大?半下午的积压工作,又去楼上跟着开了个辅导员会。

四点?多的时候,会议结束,她从椅子里起身,不由?地?晃了下。

“别枝,没?事吧?”旁边女老?师忙问。

“嗯,没?事。”别枝扶了下额头,顺便试了,额温似乎又有点?回升。

“我看你脸都发红了,是?不是?发烧没?好,吹空调吹得?”

“可?能有点?。”

徐成磊正巧往外走,见状迟疑:“别老?师,你身体不舒服的话,晚上的查寝,还?能去吗?”

会上刚安排了理学院辅导员们今晚突击查寝。

心理系大?一六个班,分别在别枝和徐成磊两个导员手底下,约定俗成该是?两位辅导员一起。

别枝放下手,温吞地?笑:“没?事,我等下去校外医院输液,退烧了就回来,来得及。”

“好吧,那你注意?身体。”

徐成磊没?有再劝,点?头出去了。

一个人生病,一个人去医院,对别枝来说早是?在国外留学时就已经?习惯了的常态。

别枝输上液,看着冰凉的点?滴次第落进输液管里,又顺着扎在静脉内的针管淌入身体。

痛感在手臂上隐隐约约,像隔了层纱。

她想高烧也是?有好处的,比如连她的痛觉神经?似乎都可?以?被麻痹,让那种痛意?和独处人群中?的孤独一样,被远远地?隔绝在感官之外。

“好疼啊……”年轻的男女在别枝身旁的椅子上坐下,输液的女生红着眼圈跟男朋友抱怨。

“疼吗?”男生皱着眉凑近,“来,我给宝宝吹吹。”

只是?还?没?凑上去,就被女生破涕为笑地?推开:“吹什么啊,你好烦哦。”

“哎,别乱动,再跑了针!”

“……”

大?概是?高烧作祟,意?识都跟着混淆不清,别枝从两人身上收回目光,低头看见亮着的手机屏幕。

这会她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按出了给庚野的拨号。

她下意?识地?捏紧手机,抬到耳边。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别枝停了几秒,垂下手。

熄下的屏幕里倒映出女孩长发下情绪淡漠的脸。

望着屏幕,定了几秒,她猝然红了眼圈。

我好疼啊。

庚野。

……

别枝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兴许是?烧得昏睡。

手机骤然震动起来,叫她惊醒,像是?某种栗然的预感,她望了一眼吊瓶,第一瓶才?刚下去二?分之一,她睡过去应该没?有十分钟。

别枝想着,下意?识地?接起了电话。

“别枝,你在哪儿?呢?!”毛黛宁在电话对面声音喑哑,急得带上了哭腔,“你快回学校——乌楚!乌楚她要跳楼!!”

“——”

输液椅上,女孩蓦地?睁大?了眼。

下一秒,她抬手拔了输液针,拎起包,晃了下身,顾不得扶稳就往外跑去。

“哎?哎!你没?输完液呢——去哪儿?啊?!”路过的护士惊得在后面扬音。

女孩的背影却早已消失在走廊上来往的病患间。

-

别枝是?忍着一路的眩晕和恶心回到学校的,唯一庆幸的就是?她输液的医院离学校很近,不到一站公交,她是?跑回来的。

进校门?时,心跳几乎已经?要爆表,太?阳穴都跟着突突直跳。

却顾不上了。

“别枝!这儿?!”毛黛宁连军训服都没?换下来,满头大?汗,拉上别枝就往校内跑。

别枝压着呼吸间跑出来的血腥味道:“什么楼?”

“快完工的那个实验楼!他们天台正在加装防护栏、忘了上锁!”

“几层?”

“五楼,五楼还?是?六楼来着?”毛黛宁快急哭了,“我也不记得了,乌楚她就指名要见你一面——说其?他人谁敢过去她就直接跳下去!”

别枝没?有再问,她压着呼吸,还?要节省力气,从烧得混沌的脑袋里拼命组织思绪。

技巧。

心理疏导技巧。

倾听、视角转换、支持系统,还?有什么,什么来着……

真正到了人命一线的关键时候,那些纯技巧性的东西根本无法梳理。

别枝咬得唇角似乎都破了,痛意?直逼泪腺,她却分不出一丝注意?力。

新建起的那栋实验楼终于近在眼前。

为了避免楼下聚众,影响到乌楚情绪状态,学校显然已经?对实验楼附近做了封锁。

别枝情况特殊,畅通无阻上了楼。

被毛黛宁拽到五楼走廊上的刘浩昌等人面前时,别枝扶着膝盖,几乎连一丝力气也挤不出来了。

刘浩昌正对着脸色青白的方德远暴跳如雷:“……你不清楚?你怎么会不清楚?!你才?是?她的辅导员、她为什么要见的是?别枝而不是?你?!”

方德远颤抖着手扶了下眼镜:“兴许……别枝和她有什么私、私人恩怨?”

“方德远!”毛黛宁出电梯时正听见这句,不高的身体里迸出的一声咆哮,差点?把方德远吓趴下。

她拉着别枝冲过去:“你说什么!明明是?你自己干脏事!你踏马污蔑谁呢?!你——”

“……好了。”

别枝气短地?反复呼吸,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她最后深吸了口气,“之后再说、乌楚在哪?”

有人指天台的门?。

刘浩昌脸色难看:“别枝,你上去以?后,一定要安抚住她的情绪,那个女生她现在很激动,除了你谁也不见,我们一露面她就要往外跳,你——”

“我知道。”

别枝再次深呼吸,试图压下那种眩晕感:“知道是?什么事情刺激到她了吗?”

“不清楚!没?人知道啊!”

“报警了吗?”

“早就报了,但这会正是?下班高峰,消防车才?刚到校外——”

“好,我进去,我来。”别枝按下众人,她深吸了口气,整理跑得凌乱的头发和衣服。

越是?这种时候,她越必须平稳。

只有一个平静、成熟的成年人,才?是?乌楚此时此刻能够信任和依赖的对象,她不能让自己看起来比她都虚弱、崩溃。

几十秒后。

别枝推开了天台的门?,一步踏进了金纱漫天的黄昏。

实验楼的天台是?最后一道施工程序,防护栏还?没?有安装好,底座低矮,只比地?面高出十公分左右。

而乌楚,她就坐在还?没?有来得及安完防护栏的一截底座旁,双腿空悬在外。

没?来得及清扫的工业粉尘和杂物堆积在旁。

别枝想起了她前夜高烧的梦。

这一幕真是?该死的熟悉,但当初她只是?在二?楼,窗户,摔下去最严重是?骨折,而现在……

她望了一眼腿边没?加防护栏的楼外。

……五层。

看一眼都叫此刻的她头晕目眩。

摔下去够内脏四分五裂了。

“——谁?!”

天台边的女孩受惊似的,猝然回身,苍白的脸上是?被惊恐放大?的眼。

“乌楚,是?我,”别枝一秒定神,“你让人找我来,所以?我来了。”

“别老?师……”

女生眼泪一下子涌出来,落下去。

到此刻,即便是?黄昏里天光昏昧,别枝也看得清楚,女孩身上的衣服破旧,又蹭满了灰尘,像是?在什么污泥堆里滚过。

“你别!别过来!”乌楚似乎是?察觉她到了太?近的距离,忽然又紧绷起来,身体在天台边摇摇欲坠,“你再过来我就跳下去了!”

“好,老?师不过去,老?师就在这儿?。”

别枝抬手,试图安抚她情绪,同时放慢脚步,让她清晰看见自己一点?点?停下来。

她转换措辞。

“我就在这儿?,乌楚,你有什么话,全都可?以?告诉我。我跟你说过的,对吗?”

“对,你说过……”乌楚眼圈再次红起来,“你让我给你发信息,我一直没?发……不、不是?为了省钱,我都打算发给你了……可?是?手机,手机被摔了……他们说它是?破烂……”

别枝一窒。

“那是?我家花了好多……好多钱买的……”乌楚抽泣着,“我不敢跟我爸说,他一定会打死我的……对不起老?师,我骗你了,我没?钱还?你……我就是?想跟你说声对不起,可?是?我连电话都没?有,对不起……”

乌楚一声声的道歉叫别枝心口梗闷。

那种窒息感愈发翻涌上来,像是?深海,呛人的水要溺过她口鼻。

别枝慢慢蹲下身:“乌楚,你听老?师说,没?关系,真的。”

“老?师,为什么只有我是?这样的啊?”乌楚哭得红肿的眼睛转过来,看着她,泪水满涨,坠下,“为什么他们都能活得很好,活得很幸福,为什么只有我……只有我这样……我好难受啊,人为什么要活着啊……活着好累、太?累了,我一个人坚持不下去了……”

别枝停在那儿?。

泪意?上涌。

她曾经?问过自己无数遍,为什么是?她,为什么偏偏是?她,这个世界上那么多人,那么多人都活得幸福、自在,为什么偏偏是?她要遭受这样的命运。

可?是?命运从来不回答任何人。

“乌楚,你听老?师说,老?师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不好?”

乌楚抽泣着,擦泪看她。

“你今年18周岁,对不对?”

“嗯……”

“老?师我跟你这么大?的那年,差不多,就是?这个月份吧,”别枝轻吸了下鼻子,压下泪意?,勉力笑起来,“那年我收到了医院的确诊单,它告诉我,说我确诊了遗传性卵巢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