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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摇只看了一眼,面上血色就褪了干净。

慕寒渊似乎有些意外,一点异色深藏在他眼底,随他撩起长睫而剥离了几分清冷。

‘师尊?’

旁人看不到的血色丝络轻抖了抖尾尖,在红衣女子的手腕上试探地点了点。

云摇僵硬着从窗外慢慢挪开眼。

作为司天宫一个掌管三千小世界时间流速的小仙,云摇过得散漫倦怠,天不怕地不怕,唯一怕的,就一样东西。

“鬼”。

民间俗称阿飘。

白骨一具还言笑晏晏地走在你身边跟你打招呼什么的,就更是要了她的命了。

为此,云摇做小仙那会,就一直怀疑自己在飞升仙界前的一世里,是不是做过什么灭人全家的亏心事,不然作为仙人,怕鬼敲门得算是仙界第一笑话了。

可惜仙界生怕飞上去的仙人们里藏着哪个小心眼,忘不了凡间那点爱恨情仇,拼着天罚也要用仙力下去祸害三千小世界,因此凡飞升上去的,全在仙格神纹烙印的时候,就洗掉了全部的凡界记忆。

云摇做不得天上地下独一个的例外,所以她也不记得,想查都无从考证。

但怕鬼这事,显然刻在神魂里了,到了乾元界也没改过来。

“我,那个……”

云摇缓缓转身,只觉得思维凝滞。

连向她求救的丁筱都看出她脸色不对:“师叔,你怎么也?”

云摇有苦难言。

一想到身后窗外那满城行动自如的白骨架子骷髅头,还都咧着嘴笑得灿烂,云摇就从头发丝儿酥到脚尖。

慕寒渊终于从云摇的诡异状态里察觉什么,他有些难解,随即是一点极淡的笑色擦过他眸底。

修长温凉的指骨轻抬,离了云摇皓白的腕子,就要将血色丝络撤去。

然而掌心一空,带来的更大的惊惧感,让云摇想都没想就向下一扣,用力握回了慕寒渊的手。

他微曲的指节都被她捏得泛白。

“?”慕寒渊缓抬了眸。

师徒有伦,云摇散漫惯了,随性妄为,但于礼于理他都该罢手。

只是那丁点薄温,缠着熟悉的冷香,像从指骨相抵的每一寸肌理处浸润。

要将他陷进昏昧无底的深渊里。

慕寒渊忽想起来。

几日前,从藏龙山山神庙回到客栈里,他将怀中昏睡的红裙女子放在榻上,离身之际,也是这样三根纤细指节虚虚握住了他手腕。

一段炙烫的灵力从她指腹下送入了他经脉,分明是奔着钳制他而去。

彼时清明,他明明能躲,却停在榻前,等足了十息——

直到那段灵力彻底封住了他的灵脉。

他任榻上的红衣少女翻起身,将他推抵在榻前。她松了发簪的青丝拂下,笼过他修长的颈。女子灼人的呼吸慢慢贴近,几缕最不听话的发梢拂过他锁骨,钻进了他被她的指节扯得松垮的衣襟里。

彼时他才大梦初醒。

像将要溺死的凡人在最后一刻被捞起,他仿佛浑身湿透,窒息难行,只能放任自己落进茫茫星河间的夜色里。

唯一的光俯在身畔。

[慕寒渊。]

红衣女子骑在榻前,弄皱了他不染片尘的袍带,在他眸里盈满了她的神情。

[为师有没有夸过你?]

她的指尖点下,像要落上他眼睛——慕寒渊长睫一颤,阖了眸,却觉眼尾一凉。

云摇点着他睫下那颗浅色的小痣,忽轻声笑起来。

她俯到他耳边,像一个吻。

[你生得,当真好看。]

——

“…腿软。”

身旁声音,叠上记忆里耳边无隙的轻语,令慕寒渊身影微微一滞。

他抬眸望去。

当日作恶的红衣少女此刻就在桌边,握着他手腕,眼神却没有往他身上落半点。

“借我扶一会,就一会。”

云摇很想逞强,端一端她为人师长的架子,可惜身体不允许——尤其是此刻面向楼内,还在重复着方才那段话的崔小二拎着热茶壶的手就在她眼皮前。

准确说,那是五根冒着森寒青气还沾着腐肉的白骨。

云摇痛苦得想扭脸。

等终于熬到崔小二离开,云摇才感觉自己的魂儿回到身体里,她苍白着脸色看向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几名弟子:“此境……确实诡异。”

何凤鸣一直观察她神色,这会也迟疑:“你…师叔是不是发现什么了,为何脸色这般难看?”

丁筱同样点头:“难道我们真出不去了?”

云摇:“……”

如果有的选,她选死外面。

但这话自然是不能说出来吓唬小弟子们的,于是云摇只能随口扯话:“没什么……我只是想探查这个秘境,强行催动灵力,受了反噬。”

几名弟子将信将疑,但切实松了口气。

丁筱问:“师叔探查出什么结果了吗?”

满楼喧嚣这会再入耳,堪比鬼哭狼嚎。

云摇轻吸了口气,慢慢松开有些僵硬的五指,从方才看了她一眼后便始终未作任何反应的慕寒渊那儿撤走胳膊,然后她笑了下:“结果么,很不幸,那个崔小二说的多半是真的。此地的人确实没有灵力,也确是,嗯,长生不老。”

——虽然是另一种形式的。

“这么说,真的只有找到他说的龙心鳞,才能离开这里了?”

“大概是了,出去找城中人多探查一番便知真假。”云摇假意伸了下懒腰,活动过吓得发僵的身体,“三日时间极短,这侍龙城又无边无际,没有灵力的情况下就像大海捞针,我们便分头行事。”

云摇顿了下,想起此行该以慕寒渊为首,有些讪讪地扭头看向她都没好意思再看过去的方向,硬着头皮问道:“师…兄,意下如何?”

慕寒渊颔首:“那便以此地为中心,分散向外。”

一名弟子问:“可是万一得到消息,如何通知其他人呢?”

慕寒渊淡然垂眸:“我每隔三个时辰,会向你们确定一次。”

丁筱等人眼睛一亮,纷纷点头。

——显然没人怀疑他们的寒渊尊要如何在这个灵力、神识都用不得的奇怪地方,完成传讯。

简单分了方向后,弟子们下楼,四散入人群里。

等最后一个何凤鸣一步三回头地消失在视线里。

云摇维系的慈爱的笑容顿时垮了,她面无表情地转回身,对上正在温茶盏的慕寒渊:“你从一进此地开始,就已经看出来这些人的古怪了?”

“是。”慕寒渊垂着长睫,声线温润地答。

“这么一具具的白骨骷髅从你旁边走,你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云摇一时都不知道是这一楼一城的白骨更可怕,还是面前这个在白骨众生间也能行事渊懿清寂,一派端方峻雅之风的乖徒更可怕了。

慕寒渊没有答话,只将手中温好的茶盏递向云摇。

云摇下意识接过去,跟着想起崔小二的爪子:“……”

慕寒渊似乎看穿什么,薄唇淡抿,跟着眼尾长睫的弧度轻微翘起:“净过的。”

“……上一杯也是?”

“嗯。”

云摇抱着杯子,刚好方才吓得口干舌燥,这会迫不及待就一饮而尽了。

只是这边杯子还没放下。

楼梯口:“——茶水来喽!”

云摇本能一抖:“………………”

还、有、完、没、完、了!?

在云摇几乎准备把崔小二扔到楼外时,却见慕寒渊忽抬袖,指节凌空一点。

极淡的血色在他指尖下一掠而过。

满面笑容的崔小二忽然停在原地,僵了几息,扭头朝身后走去。

云摇眼皮轻跳了下。

……操控之术。

在仙界话本里,入了魔的慕寒渊随手一拂琴弦,便能叫仙域修者自相残杀的可怖邪法。

这些邪法的根源,果然和恶鬼相本体留在他体内的那些血色丝络有关吗。

“这些术法……”云摇出声。

慕寒渊便在此刻回眸,像不曾设防地抬眸望她。

云摇迟疑了下:“以后还是不要在人前显露了。即便是乾门弟子,最好也不要。”

说完之后,云摇又觉得自己多话。

三百年来慕寒渊圣人君子的名号遍及仙域,人人仰他如仙门明月,天巅之雪;即便是在话本里的那个慕寒渊,在他入魔血洗仙域前,也无人有半分料及。

在掩藏自己所思所想这方面,大概全天底下也找不出第二个比他厉害的。

哪里用得着她提醒?

但慕寒渊似乎毫无芥蒂:“是,一切听师尊安排。”

“……”

慕寒渊听之任之的态度,叫云摇莫名有些不自在,她轻咳了声,转开脸:“你确定,侍龙城里这些白骨,不会伤到丁筱他们吧?”

“我查探过,不会。”

见云摇似乎犹有不安,视线也悬系在离了楼的几名弟子身上,慕寒渊作罢的话声又起:“城中白骨并无伤人之意,更甚者,他们自己未必察觉到自己的状态已非活人。”

云摇果然转回视线:“那便是有人在背后操控了?”

“待取得龙心鳞,一切自解。”

“那好,我们也下楼吧。抓紧时间,至少在明日午时前,先搜集到全部有关龙心鳞的消息。”

“是。”

云摇下了楼,在“人”来“人”往的热闹夜市前,她僵站了数息,终于深吸了口气,硬着头皮,朝城中还没有弟子前去查探的其中一个方向走去。

只是刚走出去两步,云摇察觉了什么。

她停身,回眸——

瞥见了一截雪不染尘的白袍,又向上挪,直到对上慕寒渊清孤如远山晴雪的眸子。

云摇:“……你跟着我做什么?”

“我同师尊一道。”

“?可那样不是要多费一倍时间吗?”云摇脱口而出后,恍然了什么,心虚地转过脸,“嗯,我之前不是怕,只是有些……太意外了。”

“弟子明白。”

慕寒渊温润答过,却依然走在云摇身后。

云摇有些微恼:“那你还跟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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