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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雍公主。]

藏在神魂的至深处,一道恍若前世的声音与陈见雪耳旁的这道声音相叠。

她终于想起来了。

那个噩梦的结尾——

龙城全族血祭后的第三十年,人族王朝的最后一代女皇,死在了她的皇城之上。

那日她的子民们只在苍穹间看到一道虚影迸发出光芒万丈,再睁开眼时,他们的女皇心口插着一根贯穿的龙骨。血淌过她华丽衣裙,滴滴答答,顺着森白的骨刃落在地上。

在满城慌乱尖叫声里,她兀自睁大了眼,难以瞑目地望着空旷的天穹。

只有她看到了,真龙之魂被龙城血祭之阵召回的第一刻,也只有她听到,他在以真龙之骨贯穿她心口时,错身而过在她耳边留下的那个神魂之诅——

[长雍公主。]

[我要你生生世世天赋巅绝、心魂有缺,待我归来之日,必戮你血脉至亲,要你满族尽丧于我手!]

……

时隔万年。

那道真龙之魂终于彻底苏醒,来兑现他留给她的永世诅咒了。

“不……我不是她……”陈见雪恨意入眸,心疾痛得她生不如死,但她犹颤栗地攥着厉无欢的衣襟,“即便我是……我一人之错,和乾门有什么关系!?”

“是啊,这万年里,我不止一次问过自己——为你所惑是我一人之罪,我一人死不足惜——可龙城呢!龙城的万千子民、侍龙一族的全族性命!他们又有何错?!”

厉无欢死死扼住了陈见雪的颈,像是要将这一段脆弱的纤细捏碎在掌心。

“你可曾去龙城看过?你可曾见到龙宫外那两座才刚刚过你膝高的石像?你还抱过他们两个——他们尚年幼懵懂,赴死之时可曾想过将他们逼到死路的就是你呢!?”

“…………”

真龙一族天承,神魂之力仙界之下无可匹敌。

万年前他在她心魂间留下的那个空洞终于一点点合补,陌生的记忆汹涌如潮水,冲荡着陈见雪的识海。撕裂的剧痛流淌入四肢百骸,叫她浑身都战栗难已。

她想从这里逃开,将厉无欢的身份公之于世,她不能再叫乾门受她所累。

只是祭天台四周已经被真龙之力封锁,再不做掩饰之后,厉无欢早已不是那个区区中阶的人族散修,她面对他,没有哪怕一丝丝的胜手。

要怎么办、要怎么办?

余光扫过乾门内四处的血腥与厮杀,陈见雪眼底流露出最痛苦难捱的绝望。

那丝绝望犹如沙漠之中的滋养,被厉无欢一点点纳入眼底,他哑声笑着:“没错,就是这样。你若不绝望和痛不欲生,那拿什么来偿龙城血祭的万千性命?”

“……这就是你所求?”

陈见雪沙哑着声音,扭头看向厉无欢。

“是。”他怜悯又冷漠地望着她,抬手,以指腹擦过她溢出血的唇,“在你死之前,我一定要叫你尝遍这些……”

“我偏不叫你、如愿以偿。”

陈见雪话落,抬手,掌心蓄起的灵力光团中杀意锋芒。

厉无欢下意识拉开距离。

只是在两人衣袂分离的刹那,厉无欢忽地心头一栗,他猛地抬眼看去——

陈见雪尚溢着血的唇角勾起一丝笑意,她眼底空洞而平寂。

“砰。”

灵力暴虐的光团被她送入心腑,几乎一瞬,就要将她脏腑炸成血污。

而只有那一刹那,厉无欢目眦欲裂地贴身而近,真龙之力顷刻从祭天台四周褪去,朝着陈见雪单薄的身体从四面八方轰然灌入——

那团爆开的灵力与她将碎的脏腑,在一弦之差,被他以真龙之力死死凝住。

“长、雍!!!”

厉无欢恨声如泣。

陈见雪却笑了,她像是被短暂地停留在濒死的一瞬,身处阴阳交接之所。

反而从未有过一刻,她如此清明。

“我就说,这一生总觉得,我的心魂缺了什么……原来是被你藏起来了。”

厉无欢恨恨闭目,灵力灌过她周身经脉,时刻将每一处即将爆裂的灵脉封印缝补。

然后他腾空而起,朝着无尽远处的天际遁去。

——九思谷,或者,凤凰仙山。

这方乾元界只有这两处还能够救她性命。

厉无欢的掌心压在她破碎的心口,源源不断地为她灌入灵力,他近乎魔怔地哑声:“我说了、我要你含恨绝望痛不欲生,我绝不会让你这么轻易就死了!”

陈见雪艰难地、缓慢地抬起指尖,当着无法从她心腑处挪开手的厉无欢的眼前,她指尖用尽了最后一丝灵力——

“嗖。”

一道剑讯,飞向了慕寒渊的洞府灵峰。

“……就为了这道剑讯?”厉无欢眸间溢满了血丝,看着陈见雪的眼神像恨不得将她剥皮拆骨。

可即便如此说着,两人身影依然电射向山外。

乾门山门的厮杀声渐渐远了。

陈见雪在厉无欢怀里阖上了眼。

“我也说了,这一世我便是我,不是长雍。”

“……”

迅疾的风将一切掠在身后。

人形太慢。

于是穿过某座云山时,相叠的两道身影中的一道慢慢拉长——

随着一声贯天彻地的龙吟之声,金鳞龙影撕碎了漫天的云,它矫健腾飞在万里青空之上,唯独龙爪里,死死攥着一具单薄将碎的身影。

他送她的那束花里,每一朵都生在一处阵眼旁。

或深山,或密林,或瀑泉,或涧底。

可龙已经记不清了。

在他拔阵和摘花的那一刻,所想的是她看到花时的羞赧笑貌,还是她死在他怀里时绝望含恨的泪眼?

-

由着之前以一己之力在乾门内外乃至仙魔两域掀起了轩然大波,慕寒渊并未出席陈见雪与厉无欢的道侣大典,而是在灵峰洞府内闭关自禁。

陈见雪传出的那道剑讯传抵时,慕寒渊也刚收到了来自门内各方的示警,正从洞府中飞身向外。

陈见雪的剑讯转瞬而至,如血色金芒铺在眼前。

【厉无欢乃上古真龙,联手浮玉宫,毁护山大阵,欲灭乾门。此劫难逃,速请小师叔祖回山!】

而与这道剑讯几乎同至的,是响彻在九霄之下,乾门山门内每一个角落的洪洪传声——

“在下浮玉宫太上长老,碧霄道人。今查乾门弟子慕寒渊,出身魔域,欲为天照之祸,来日必致生灵涂炭、灭世灾殃。我浮玉宫既为仙域众仙门之首,除魔卫道,当仁不让!与魔为伍者,绝不姑息!”

“今日之行,是为‘弑魔之伐’!”

“凡乾门所属,自上而下,无论长老弟子,不与魔头同流合污者,不纳其罪;若有包庇为祸者,同罪论处!”

“浮玉宫弟子,随我入乾门,寻慕寒渊,斩魔卫道!!”

“——!”

乾门山门内,杀声四起。

慕寒渊听罢,眉峰冷冽,眸深如许。

原本踏向山门方向的步伐停在原地。

云摇那里他早已传了剑讯,然而始终未得回声。

但慕寒渊并不意外——

碧霄天赋原本也只能算得仙才中庸碌之辈,虽靠道魔合修成就了渡劫境这仙人之下最后一重,以致仙域之内无敌手,但如今云摇晋入同境,他绝无法和云摇匹敌。

如今来观,厉无欢潜入乾门时久,凤凰族与真龙一族又有上古渊源,云摇在这个时候被调去东海仙山,分明便是三方合谋的调虎离山之计。

云摇应已受困凤凰仙山,但以她修为,不会有什么危险。

真正之祸……就在今日,乾门。

只是在方才这洪洪传声荡过乾门之前,他都以为,碧霄是暗害慕九天在先、恨云摇在后,怕之后报复,这才想要先下手为强。

可听到最后一句,慕寒渊就发觉自己错了。

——浮玉宫,或说碧霄的目标,分明是他。

也难怪当日在众仙盟天山道场,碧霄当着众仙门的面,拼尽老脸不要,也要将他留在众仙盟受惩。

可惜被萧九思带九思谷横插一手,阻绝了对方目的。

只是碧霄到底为何一定要置他于死地呢?

“倏——”

慕寒渊正想着,灵峰外,几道剑光从天边而来。

须臾后,几名衣袍上剑痕狼狈的乾门长老弟子便踏下剑来,为首的正是褚天辰。

“慕寒渊!”褚天辰一见着慕寒渊,似乎就气不打一处来,“你还站在这儿做什么,还不逃命去!难不成非要拖累死乾门不成?!”

慕寒渊原本扶上束腰玉琴佩饰的指骨略微停顿,他不掩审视地直望褚天辰:“褚长老是来杀我的,还是来驱离我的?”

“我要是能杀早就将你杀了!”

褚天辰恨声:“我奉掌门令,送你离开乾门山门!还不速速御剑!”

慕寒渊未动:“我记得褚长老一向与浮玉宫走得近。”

“废话,此事莫说乾门了,仙域内也是人尽皆知!我若想骗你入套加害于你,会亲自来吗?生怕自己嫌疑不够吗!?”褚天辰一副恨不能把慕寒渊骨头拆出来啃两口的眼神。

而他身后,何凤鸣亦是一身血污,满面狼狈地站出来:“寒渊尊……我师父确是受掌门令,要送你离开,三位师兄路上为阻来犯之敌已然身死,师父说话若有得罪之处,还请你莫要计较,随我们速速离开。”

“……好。”

慕寒渊垂手,长琴玉佩华光淌过,龙吟剑迎风相去。

几人御剑而起,一路向着乾门山门方向遁去。

何凤鸣望向慕寒渊的眼神似乎很是复杂:“师兄竟然愿意信我?”

“并非信你,”慕寒渊下意识驳了,停了两息,还是开口道,“若错信了人,此事了结于我,也好过拖累乾门众人。”

“……”

冥冥中,慕寒渊听得一声久违的魔的低嘲。

恍惚地如在本体之中。

而这句话也惹得御剑行在他身前的褚天辰回头,眼神复杂冰冷地瞥过他:“我从前就对你不喜。旁人道你圣人渊懿,七情不显六欲无相,悲悯苍生,但在我看来,你分明就是冷血漠然,视众生如蝼蚁,从未把任何人放在心上。”

何凤鸣听得有些尴尬,悄然传声:“师父,你再这样说下去,寒渊尊更不信你了。”

“他算什么寒渊尊!我又何须他信?!”褚天辰却暴怒出口,随即怒视慕寒渊,“今日我承认,凭你方才那番话,我从前似乎是错看你了。但我还是不会原宥你——若你当日就任我驱离出乾门,乾门又何致今日之祸?!”

慕寒渊神色间终于起了波澜,他回眸看向褚天辰:“你知晓浮玉宫为何以我为靶?”

“你自己会不知?”褚天辰咬牙切齿地转回头去,“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怀璧?”慕寒渊下意识地一抬龙吟剑,跟着便否定了这个可能性。

龙吟剑即便是再厉害的神剑,也终究只是杀伐之器,修仙之道终究在身不在外,多了它并不能影响什么。

除非……

青丝如流云间,束发玉簪上金莲微烁。

褚天辰声音未断:“……那日在天山行宫我才得知,他浮玉宫是图谋你身上所藏灵宝。若是死你一个,能保我乾门百世太平,我纵背骂名,有何不可!”

慕寒渊回神:“既如此,褚长老何必还要送我离开,直接将我送到浮玉宫那不就好了。”

“你当我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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