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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摇亲眼看着,碧霄在慕寒渊的掌间寸寸碎裂,灰飞烟灭——

连神魂都不曾留下一丝。

下方是熊熊的焚城魔焰,将戍城中的一切摧枯拉朽,焚作焦黑的残墟。

城中百姓们逃难后聚首在城外,或栗然或含恨里仰头望着天上,悬剑宗的剑修们同样眼神切骨,嫉恶如仇地瞪着那个凌驾长空、在他们眼皮底下不顾阻拦悍然杀人的无法无天的“魔头”。

每一道眼神都犹如要将慕寒渊凌迟。

云摇几近窒息地停在慕寒渊身前丈外,虚张的指节徒然地握过那些飞灰。

终焉之力,是三界真正的毁灭。

它意味着最彻底的抹去、杀灭,无论从空间还是时间的概念上,由终焉之力送入归灭的人,都已经不复存在,消亡亦不留余痕。

——

终归还是晚了一步。

“……为什么?”云摇在满心的战栗里慢慢攥起指节。

慕寒渊长垂的发丝凌白盛雪,愈发衬得他眉眼昳丽近秾艳,他凌于长空,声线安然平静:“我不会给他们一丝可能逃脱惩戒的机会。”

“那不是他们的机会……”云摇眼神轻栗,望过他满身雪白长发,最后落在他眼尾的魔纹上,她字字恸得像泣泪,“那是你的。”

那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碧霄一死,浮玉宫再无能叫世人指摘的祸首。

连“弑魔之伐”竟都成了定局。

世人只知只见,慕寒渊在天下人面前,真正地入了魔、杀了生。

魔焰滔滔,伏尸千里,墨发成雪,魔纹血沁——

一丝一扣地合上了天照镜的预卜。

那便是十死无赦。

仙域众仙门、天下万千修者,即便只为自保,亦定要他一死来换他们百世心安。

云摇愈想愈觉痛彻心扉。

她仿佛看见慕寒渊就站在万丈悬崖前,身后是足够他摔得粉身碎骨的无底深渊。

就差一步了、明明就差一步,她就能将他拉回身旁。

可她没拉住。

那个她当年从魔域亲手领回来的,一身白衣孱弱无辜的少年……

他坠下去了。

-

慕寒渊最终由九思谷与悬剑宗共同缉拿,羁押于仙域北疆,悬剑宗剑狱。

剑狱是悬剑宗戍守仙域北疆,专建起的用以关押试图越界的魔域魔修的牢狱。这里地处两界山西脉,地势为两域最高,背靠被称为“乾元天堑”的绝巅。

因而终年严寒,大雪蔽日,整个山峰连剑狱都如冰雕玉砌,不见一丝人烟。

也因此,这里被称为仙域的“天弃之地”。

仙域大大小小一众仙门,如今尽数居于悬剑宗内。

所为的,自然是议浮玉宫举宫攻上乾门,行“弑魔之伐”,却全数覆灭于仙域西北之事。

“……慕寒渊入魔既是事实,又是定局!我看浮玉宫当日在天山所说分明不错,他们正是为了剿灭这祸世魔头,才冒行此举——这分明是为天下大义!却满门上下惨遭魔头屠戮!”

议事堂内,一个昔日附庸于浮玉宫门下的东域小仙门掌门怒不可遏地数着慕寒渊的罪行。

“胡说八道!”乾门弟子间有人恼恨出声,“浮玉宫包藏祸心,那日分明就是要置我乾门满门于死地!他们——”

“这话我却是不信的。”

又有人站了出来,“如今世人皆知,这仙域第一人仍是乾门小师叔祖云摇。即便按你们所说,小师叔祖那日不在山内,可浮玉宫哪来的胆子大举行凶?他们是有什么倚仗,能够在云摇动怒后全身而退啊?”

“他们……”

开口的乾门弟子自然不知终焉金莲之事,登时便被问在了那儿,满面涨红。

一见此番,更有大着胆子出声的:“要真是浮玉宫作恶,慕寒渊为何一个活口都不留,这分明是有些杀人灭口的意思嘛……”

一听这话,连丁筱都气得拍桌了:“何方宵小!藏头藏尾不敢明议!?”

开口的人登时将脖子一缩,埋在人群间。

只是一声按下,附议者却更从众,不满的低议声也比方才多了许多。

“乾门如今是一家独大,看来想取浮玉宫而代之了。”

“可不是嘛,一门两渡劫,好生威风……长此以往,谁还敢逆他们的不是?仙域岂非要成了他们的一言堂了?”

“可寒渊尊…咳,慕寒渊所杀,确是浮玉宫主动进犯。以此来定他杀生之罪,会不会有些……”

“你清醒些吧!没见如今外面百姓们都如何议他了吗?”

“没错,现在仙域皆知,他们大仙门里竟然出了个祸世魔头,闹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

“慕寒渊可是从乾门一路杀到悬剑宗戍城下的,那数千里染成红土,魔焰差点把整座戍城的人都给烧死!就这会,还有戍城百姓在悬剑宗山下结伍请命,要处死魔头呢!”

“唉,如此魔头行径,纵使他今日良知尚存——谁又能保证来日,他不会一个不顺,就打杀我等无辜?”

“……”

在那高低连声的称道里,乾门席间,众人面色是又红又白。

弑魔之伐后,掌门陈青木一病不起,师叔祖云摇又不知何故数日闭门不出。

如今乾门几乎是六神无主,就连参加这仙域议事,也是长老阁里受伤最轻的唐音,代掌门陈青木出席。

眼见着这堂内风向,就如同近几日的仙域里的风云涌动一般,丁筱快急成了热锅蚂蚁。

她扒到唐音身后,小声:“唐长老,您快说句什么吧,或者请小师叔出关也行啊?”

唐音无奈:“不是我不请,是小师叔祖三日前闭门时就有言在先,不许任何人打扰,问话都不准,违者便视为违抗师命,直接逐出乾门。”

“……!”

丁筱脸色一白。

她身后,不知哪个跟来的小弟子不安地问:“莫非,连小师叔祖都觉着寒渊尊既入了魔,便是已无可救,打算放任他们处置了吗?”

“胡说!”丁筱勃然大怒,“你把师叔当什么人了!”

唐音将气得要拿剑格打那小弟子的丁筱拉回来:“好了,你可不许生事,今日我来之前,去掌门房内问时,他特意嘱咐过了。”

丁筱连忙回头:“掌门怎么说?”

“他说如今仙域人人盯着乾门,莫要再授人以柄——你没听他们方才所言吗?浮玉宫一倒,数不清的中小仙门盼着共治仙域,偏我乾门如今是‘一门两渡劫’,本就是众矢之的,何况其中还有个被天下百姓人人喊打喊杀的‘魔头’。”

丁筱脸色难看地问:“难道我们就真的要坐视不理?”

“不是不理,是理不了。”

唐音下一句改作神识传音:“小师叔祖三日前,同我留下了一句话。”

“师叔怎么说?”

“人言如海,能溺命,能毁堤,能践天理,”唐音望向人声鼎沸的议事堂内,轻叹,“…亦能翻覆人间。”

乾门席间一片哑然死寂。

而丈外,议事堂内群情激愤——

“如此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魔头,若是不早日除之,难道等着我们所有人步浮玉宫后尘吗?!”

“……”

丁筱再听不下去,怒而起身。

她一口气提起,正要怒喝,就忽听得耳旁一声颇有些倦怠的神识传音——

“省些力气吧。”

“!”丁筱骤然憋气,心底又惊又喜,“师叔?!”

“今夜戌时末,到剑狱外等我。此事不许告知任何人。”

“是!师叔!”

——

是夜,戌时末。

悬剑宗剑狱外。

雪色覆得山白万顷,沉云蔽月。

穿了一身黑衣的丁筱就在这恍惚的夜色里,蒙着面神秘兮兮地出现在了云摇面前:

“师叔,我来了!”

云摇险些没认出来:“…你这什么打扮?”

“哎呀这不是怕被认出来吗?”丁筱摩拳擦掌,“我们从哪劫狱?”

“……劫狱?”

“对啊!”

丁筱回过头,蒙面下的笑容僵住,“难道师叔不是喊我来劫狱吗?”

云摇:“……”

云摇叹了声气:“退一万步讲,我若是来劫狱,要带一个人也就算了——为何是带你?”

丁筱眨了眨眼,表情顿住,然后慢慢睁大了眼,张嘴——

“啪。”

云摇一把将她欲出未出的惊声捂了回去:“传、音。”

丁筱炸毛的传音就在云摇识海里激荡起来:“师叔!再不劫狱就完蛋了!那群怕死的疯子们要在明日公审寒渊尊了啊?!到现在戍城外面还围着一堆要众仙盟负责到底、必须处死魔头还他们太平盛世的愚民呢!!”

炸得识海都麻,云摇才终于等到了她的空隙,轻叹了声:“劫狱简单,我一剑就能劈开,然后呢?”

“然后,然后当然是将寒渊尊带回乾门,藏起来!”

“你当世人痴愚至此,会不知是谁劫狱救人?”云瑶无奈,“到时候众仙门和仙域万万凡人齐聚山门外,天下激愤,要乾门交出魔头,又当如何?”

“那有什么,我——”

“你或许心志坚定,但乾门其余弟子呢?一个问题问一遍时坚定,一日一遍问上千日万日,你确定乾门弟子人人经得起这一问?”

“我……”

丁筱想说确定,却不由得语塞。

何须千万遍呢。

如今两域弑魔之言滔滔,乾门内即便不说,早有亲历过那一日身周剑意凌颈、血流成河的弟子们不那么坚定了。

能抵得住千言万语而心性弥坚者,终究少之又少。

愈想,丁筱愈是有些绝望,但还努力撑着最后一丝希冀:“那师叔三日闭关不出,可是想到什么为寒渊尊正名的法子了?”

云摇眼神微晃了下,声线却平静无澜:“从他入魔,又当天下人面杀尽浮玉宫最后一人时,眼下局面就已然注定,再无挽回余地。”

丁筱苦声:“真没办法了?”

“没有。”

“……那师叔还让我来剑狱做什么?”丁筱有些怨气地问。

“给我当个挡箭牌。我去见慕寒渊一面,但不方便以自己的身份露面。”

“为何?”

“……因为我是乾门小师叔祖。”

云摇回眸,那一眼下,近乎凉薄冷情得寒心,“所以,我不能跟世人认定的魔头有半点牵系。”

“——”

丁筱愣在了原地。

半晌才回神,她有些难以置信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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