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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焉。”

圣座前,劫的神情终于再难以持重,他近乎本能而警觉地朝着玉阶下踏出一步。

只是在目光触及恰在慕寒渊身前的云摇时,劫又停住了。

万般情绪压回海面之下。

劫虚握手掌,背于身后,冷声冷气地松下了神色:“不愧是终焉魔尊,视天道如无物,在九重天阙放下此等豪言壮语,你也不怕天道之谴么?”

“我不怕,”慕寒渊淡声起眸,煌煌魔焰直逼圣座,威压难抵,“——莫非,你怕么。”

“我是比不得魔尊胆魄。”

劫一步踏出,震散了逼身魔焰,同时他忌惮地轻眯起眼:“连以往生轮倒转一界时空的逆天之举,你都敢做。我更好奇的是,你究竟如何从因果之力下的时空黑洞里逃得全身而退?”

背对着劫,云摇眼睫微颤了下。

“还是说,”劫忽然晃身而下,“你早已不是昔日破界而入的魔!?”

伴着话声,劫背在身后的那只手骤然轰出几道结起的银蓝色灵纹咒印,一瞬便从虚空中攫取来无尽江海之力,势如吞天又如渊覆,其中更雷鸣电彻,暗裹着能绞碎天地间一切生机的杀意,直逼慕寒渊而来。

慕寒渊向前踱出一步,将原本站在他身前的云摇庇在了身后。

青丝与衣袍随风,漫然飞拂。

他却停下了。

就在那巨浪要将他身影吞噬淹没的最后一刻——

“轰!”

魔焰自慕寒渊身前冲天而起,掀得殿中幔帐猎猎,而直破九天的焰影里,真龙长啸,凤凰怒鸣,一瞬就将那片杀机密布的滔天浪潮生生灼作一空。

整座御令神宫的主殿内,顷刻就满作了化不开的浓雾。

劫神色骤变,疾身而退。

然而在他提防的视线下,料想中来自终焉魔尊的报复杀招并未如约而至。

直至大雾散尽。

殿内,显现出魔尊那道凌冽清冷的身影。

那人依旧一动未动,甚至似乎倦怠至极而懒于还手。他只低垂着狭长的眼,微微侧身,掠起大氅而蔽退了云摇身后那些沾着魔焰余烬的尘雾。

待尘埃落定,慕寒渊也垂下了大氅,以神识细细扫察过云摇衣发:“还好,不曾叫他的脏雷脏水蹭到师尊。”

话声清冷,彻于殿内。

不遮不掩。

云摇:“……”

正严密提防他出手的劫:“?”

劫眼神起了异色。

默然片刻,他忽然试探道:“终焉,有一件事,在你妄动往生轮前,我未来得及告知于你。”

慕寒渊冷淡地睨过一瞥。

劫道:“昔日你曾数次杀上我御令仙山,与我斗法,宁贮仙力伤于自身,也要那往生轮宿主的小仙续命。那时我只与你说她是起始归来之祭品,却未曾告诉过你,她本便是起始神君的神识所化。彼时起始的仙格,也就在她仙体内。”

慕寒渊垂袖,正身:“所以呢。”

“你就没有过悔恨吗?那时的起始是天地诞生以来最为孱弱的时候,也是你杀她的最佳时机——若是在那个时候将起始的仙格彻底抹灭,你就不必面对来日生死之劫!”

劫震声殿内,眼神死死盯着那二人。

他眼底劫雷弧光频闪,似乎在急切又不安地等待或是要验证什么。

在他的视线下,慕寒渊侧回了身,将云摇以己身遮了,他微微垂首,低声问:“师尊,弟子不懂,他可是在挑拨你我、想激我向你出手么?”

对上慕寒渊那副清冷出尘间恰到好处地点上了几分不解的神色。

云摇:“……”

你最好是真不懂。

而圣座前。

劫终于在这他本以为该是死生宿敌的二人之间,品出了一点叫他不安的牵系。

“我本以为你在乾元灭终焉之败,只因你骨子里本性难改的愚善,但看来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劫眼神沉晦下来,死死盯着那两人间前后交叠的身影,还有此刻那亲密到几无间隙的距离——

“初,你身为三圣之首,起始神君,司掌天地间一切规则秩序……不会与这终焉之魔,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史吧。”

慕寒渊缓直起身。

自入殿后,他身周第一次有切实的杀意于清月之辉下显露峥嵘,如锋刃见鞘,凌水成冰。

离得最近,云摇自然也是第一刻便察觉。

在那人回身而有所动作前,云摇蓦地抬手,握住了他垂于袖下的腕骨。

慕寒渊被她停在原地:“师尊?”

云摇道:“他若死了,三圣缺一不说,御灵仙山也将黯于一日,仙庭最后一块净土便不复。”

停了两息,慕寒渊低哂:“终焉之力与我同根同源,它既是我,我既是它。师尊为何认为,我会不愿见到终焉尽扫、仙界沉沦之象。”

“因为在那之前,你我必将生死相争。”

云摇抬眸望向慕寒渊。

“那不是我愿意看到的场面,你想看到吗?”

“……”

慕寒渊眸里像起了青雾似的空濛山色,更衬得他眼眸幽静,神意出尘。

这样对视片刻,慕寒渊忽垂扫下长睫,淡淡笑了。

“师尊最知晓该如何拿我死穴。”

“……”

云摇轻咳了声,莫名有些不自在地转开了眼。

她已经不想去看圣座前劫是个什么表情了。

“此间事暂了,不必再作耽搁,我回司天宫等你。若你想与他打,只要不杀了他,那便是打个天翻地覆,我也不会管的。”

云摇干脆利落地说完,转身便出了大殿。

待云摇气息离开了六识之内,慕寒渊眉眼间的淡然温和也尽数褪作了冷淡。

他回过身,眼底依旧青雾如遮,杀意藏于其中,辨不清明。

“终焉,我不知你与起始在乾元有何交集,但我须提醒你一句。起始乃上古之神,三圣之首,在她心中,决计不会有什么重逾苍生。”

慕寒渊视若罔闻:“我耐心不多。在我起杀意前,你不妨直言本意。”

“……”劫面色微冷,“纵使她在乾元曾对你留手,但如今事关仙界,她不会再放你生路。你二人乃宿命之敌,天道无违,宿命不易,这一点绝无更改。你若与我厮杀,不怕落入了起始的圈套吗?”

慕寒渊愈听,神色愈是懒恹。

“说完了么。”

“看来,你是准备执迷不悟到底了。”

劫抬手按向身后圣座,正准备开阵之时——

却听慕寒渊一声低嘲:“所以我说天道无眼,否则你这样的货色,怎配与她并列三圣之尊?”

“终焉!”

劫怒声沉目,气机掀得衣袍翻涌。

“省下你的挑拨心思与宵小手段罢。”

慕寒渊回身,踏向殿外——

“死期未至,你不必急于今时。”

“来日,我自亲送你一程。”

-

慕寒渊归来时,司天宫的主宫内正是满殿烛火。

那人似乎有些不易习惯,在踏入殿内后,微微一停,继而才走向云摇:“师尊为何今日燃烛了?”

“我以为你喜欢。”

云摇从窗外万年不易的山河月色间收回了视线,倚着木窗窗沿,懒倦回望:“你不喜欢吗?”

“谈不上喜欢与否,”慕寒渊道,“我只是想将师尊看得更清楚些。最好分毫毕现,深镌于心。”

云摇被慕寒渊这少有的哄人话逗得失笑:“看那么清楚做什么?”

“不做什么。只是……记着。”

“嗯?”

云摇不解地回头看他。

慕寒渊却未答。

他隔着云摇身旁用来搁茶壶木盏的矮几,坐在了临窗的另一侧:“师尊这样守着同一片江色灯火,千年万年,不会觉着腻么。”

“不会啊,”云摇转过去,望着月下华光如锻的江色,她笑了,“反而我每次只有望见它们,才会觉着心安。只有看着这一盏盏灯火,想象灯火后的那一户户人家,如何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如何得避风雨,冷暖度日,我才会觉着作为神的存在是有意义的。”

云摇含笑回过头,远山的灯火映在她眸底,熠熠生辉。

“他们就是我的意义。”

慕寒渊安静听着,侧颜清冷出尘依旧,却又被烛火镀上了一层淡金色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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