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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

寒江雪没有死啊。他不仅没死,还活得很好。

寒武侯也不是个傻子,在儿子和无夷王遇刺后,他很快就联想到了儿子之前宴会上的落水,那很可能就不是一个意外。

进而,寒起也就想到了,闻嘉泽的昏迷更不可能是个意外。

寒起了解他的儿子,不到万不得已,寒江雪不会动手伤人到这个份上。如果只是寻常的意气之争、口角拌嘴,寒江雪一般只会采取气死对方的精神攻击。

所以,真相只可能是他俩都是被外人所伤,成为了别人计划的一环。

对方就是想借着这两个纨绔的争执,把寒武侯和河王两股势力拉入战局,并让他们彻底对立起来。

寒武侯回京,一是为了面圣,二是为了当饵,三也是想找河王心平气和地谈谈。以一个爱子心切的父亲身份,和另外一个爱孙心切的祖父,进行一番家长之间的交心。他想找到幕后凶手,想必河王也不会想放过真正害了他孙子的人。

“所以,你觉得是格天诗会?”

“不是我觉得,而是就是。”寒起把王御史做的种种摆在了河王面前。

河王是一个干瘦抽巴的老头,一左一右的胡须稀薄得宛如两根,官帽一样的颤在他的老脸两旁。他坐在太师椅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在桌面上,他眯眼看着寒起,好像恨不能用眼神把几乎有两个他那么大的寒起杀死在当场。

“你知道我儿当年就是因为崇拜你,而决定上战场的吗?”

寒起诧异睁眼,他记得河王的儿子,一个骄矜又嘴毒的贵公子,站在一群苦寒出身的士兵中,看上去就是那么的与众不同。一身新甲,白得耀眼,与黄土漫天的战争世界格格不入。

身为龙子,河王的儿子一上来就是正六品的昭武校尉。寒起从军的起点也是校尉,却是九品的无名校尉。两者的待遇和地位天差地别。

没有人指望过这个少爷兵能做出什么成绩,他们只希望他不要作死,安安全全地上去,再安安全全地回来。谁被分到和河王之子一组,都只能自认倒霉,心想着不仅要去对付敌人,还要看顾着身边这么一个活祖宗。

但河王之子却用自己的勇武,证明了所有人的偏见之错。他不是来镀金的,他就是实实在在来上阵杀敌的!

寒武侯从回忆中抽身,对河王摇了摇头:“不,我不觉得他当初上战场是因为我,而是因为他爱这个国家。”

身为龙子,享受到了最好的待遇,就也做好了随时为国家牺牲自己的准备。

“有龙族的加入,对当时的战局真的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寒武侯一字一句地对年迈的王爷道,“他的死不是白白牺牲,我们也不会让他白白牺牲。我个人很抱歉,没能还您一个活着的儿子,但身为当时边关大将的我,是不会因为一个龙子为保护他的国家牺牲自己而觉得抱歉的。”

如果后悔了让河王之子上战场,那才是对那个年轻人一腔热血的侮辱。

他们当年在做的,就是为了能在多年后的今天,不再让像闻嘉泽、寒江雪那么大的孩子跑上战场。“说句不要脸的话,我觉得我们完成得挺不错的。”

河王彻底沉默了,因为在他内心深处其实是知道的,寒起才是对的。

他这些年的厌战,只是对于自己无能地迁怒。与任何人无关。别人觉得他肯定恨死了寒起,但不是这样的。至少在嘉泽受伤昏迷前,他从没有想过要给寒武侯下什么绊子。

“那么,在你的计划里,本王该怎么配合呢?”

寒起笑了,露出八颗洁白整齐的牙齿,爽朗又大气。他就等着河王这句话了:“其实您需要做的很少,只要配合我对外说嘉泽世子已经醒了,就足够了。”

河王一愣:“你怎么知道?”

寒起也是一愣:“我知道什么?”

是的,闻嘉泽醒了,就在寒起上门前不久。这也是河王会愿意见寒起、并最终被他说服的原因。

河王已经老了,老到根本没有什么野心。虽然看上去他好像一直攥着宗正寺卿的位置不撒手,对权力始终有想法的样子。但那是因为他孙子不争气,他这个当祖父的不能倒下去。但凡闻嘉泽出息一点,河王早就退休回家,催婚催生了。哪里还用得着一把年纪了,还要和小年轻勾心斗角。

河王的一切出发点,都是他的孙子。

如果孙子死了,那他和寒家就不可能握手言和,别和他讲什么大道理,幕后黑手要死,寒家也要死。

但孙子醒了,第一件事就是问寒江雪怎么样,这让河王还怎么硬气得起来。

寒起没想到会有这么一个峰回路转,再顾不上什么稳重,倾身向前,询问河王:“我能先与世子谈谈,再说其他吗?”

河王看着小山一样压过来的寒武侯,被这种压迫感压得非常不爽,怒瞪回去:“当然不能!”

寒起在想什么呢?他孙子才醒过来,他怎么可能允许他去打扰他?!

但我不能去就山,山会来就我啊。

听到武侯上门消息的河王世子,努力摆脱了侍从婢女的严防死守,连鞋都没有穿好,踩着就冲了出来。平日里明明很短的距离,被他跑得气喘吁吁,但他还是一边呲牙威胁别人不要靠近,一边闯进了祖父的会客厅,见到了寒武侯本人。

“寒江雪、寒江雪……”

“他没事,好得很。”寒武侯一边上前招呼世子坐下,生怕他这小身板喘出个意外,一边在心里暗自诧异。

寒起是知道河王世子和他儿子从小不对付的事的,每次寒二为了给弟弟出头把闻嘉泽打了,都是寒夫人出面和世子的母妃交涉。而寒夫人最怕的就是世子的母妃,不是这个女人有多厉害,是她太能哭了。寒夫人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美女落泪。

她在给丈夫的信中说了很多次,世子的母妃长得有多好看,哭得有多梨花带雨,让人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

寒起当年都不知道在暗中担心了多少回,怕自己后院起火,产生奇怪的家变。

也因此,寒起牢牢地记住了闻嘉泽,也牢牢记住了他和寒江雪从小到大的恩恩怨怨。怎么这次醒来之后,反而在念着他儿子的名字?这世子爷也失忆啦?

世子爷当然没有失忆。

而是有件事他一定要说:“是寒江雪保护了我。”

虽然承认起来很丢脸,但闻嘉泽自认是头很讲义气的狼。当日他和寒江雪在天香楼后院遭遇了蒙面歹徒,本来两人还在吵架的,寒江雪第一时间挡在了他面前,让他先跑。

“若、若不是我不肯走,也不会是这个结果。”闻嘉泽有些脸红,恨不能回到过去抽死自己。

他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想的,明明寒江雪已经给他争取到了逃跑时间,他出去了,喊来人,说不定两人都能获救,还能当场把刺客抓到。可是他一上头,就和寒江雪对喊了起来,他怎么能丢下寒江雪独自逃跑?那他成什么了?

事实证明,在危机时刻,是不存在给他们慢悠悠商量到底谁该先跑的时间的。他们互相谦让的结果,就是俩人谁也没跑了。

“寒江雪是对的。”

寒江雪的初衷也许不是为了保护谁,只是下意识的理性判断,刺客明显是冲着他的,而河王世子又离的门比较近。

那肯定是由他来牵住刺客,让河王世子跑更有生还的几率。

闻嘉泽越想越难受,头也越来越低,曾经他还觉得他和寒江雪差不多,都没什么大脑,也没什么出息,整天只会吃喝玩乐,让家里失望。但是如今看来,真正傻的只有他啊。寒江雪比他聪明多了,只是单纯地不愿意努力。

然后,闻嘉泽就感受到了一双干燥温暖的大手,轻轻抚过了他的头顶。抬头看去,正是寒武侯浓密的胡须,与一张让人信任的笑脸。

他说:“您已经做得很棒啦,我在战场上,最瞧不起的就是抛下同伴的人。”

河王世子也不过才十七,危急关头能有奋起反抗的意识,真的已经很不错了。他不是傻了,不知道跑。而是不愿意放弃那个主动挡在他面前的人。

当然,下次再遇到这种事,还是要先喊人的。

闻嘉泽哇地一声就哭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控制不住。他醒过来之后一直在反思那一晚。想着他怎么这么笨啊,连那么简单的局势都分辨不清,白白浪费了寒江雪给他争取到的机会。可是,有些时候,有些人,天生就是这么笨啊。

他没有急才,也没有什么坏心思,就是不够聪明而已。

大家对他只会摇头,只会失望,只有寒武侯说,您已经很棒啦,下次要是能做得更好,就更棒啦。

河王眼睁睁地看着他孙子的眼睛里闪出了崇拜的光芒。

一颗老心,当下就是一个咯噔。

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