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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天赐被一群锦衣卫直接请到了东厂。

若是旁人见这样的阵仗,大概早就腿软了,也就只有许天赐还能像没事人一样,和来请他的人谈笑自若,请这个喝茶,招呼那个改天去家里坐坐。

理论上来说,许天赐既不应该知道池宁被秘密抓走又放出来的消息,也不应该知道池宁就是如今的东厂提督。

但偏偏这老东西就是什么都知道,鬼精鬼精的,甚至已经开始在给他干爹做人情:“都是自家人,拿着拿着,别客气。京中任何一个有许氏商号印记的地方,都是我的产业,拿这个石珠去,可以打八八折。若出了外差也不怕,全国各地都有商号,去喝个茶、打听个消息都是免费的,保证掌柜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以前只有东厂一系里属于池宁和夏下的那一拨人有这个待遇,如今变成了所有人。夏下等人自然得到了更大的优惠。

许氏商号不单做某一门的生意,而是衣食住行,囊括了人的一生所需,确实能够给出门在外的番子提供不少便利。

许天赐这个人,就是那种典型的技能点被加偏了,却偏偏一心想要在自己不擅长的领域发展的人。

他十分会做生意,南货北卖,对数字的敏感程度是一般人所不能比的,不能说是一个有多好、多大情怀的商人吧,但至少不是个奸商,口碑也是不好不坏,既没有过高的声望也不会招致路人太多恶感,生意做了大几十年,产出与收入都很稳定。

奈何他本人却并不觉得这有什么稀奇,只道是个人用心就能做好,真正难的还是考科举。都说人情练达即文章,他自认为也算八面玲珑,但依旧没有一笔锦绣才华。

执念成魔,终究是放不下。

许天赐来见池宁,不是自己一个人,身边还带了个菩萨座下金童一样的小孙子,那是最得他喜欢的嫡孙,一直想要带给池宁瞧瞧。

“一会儿机灵点,知道吗?若得了你曾祖父的喜欢,就是你小子天大的造化。”

小孙子叫许桂,“蟾宫折桂”的“桂”,上面还有三个哥哥,看名字就知道。许天赐自己没本事继续往上考,两个儿子也只会打算盘,他便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四个孙子身上。每天做梦,若是哪一日能去老妻坟前上一炷香,借青烟告诉她家里有人金榜题名,那就好了。

许桂年不过十四,生的是唇红齿白好样貌,但真正厉害的地方还是会读书,是家中最有文墨的,小小年纪已经是和祖父一样的秀才了。

也是许天赐最大的期望所在。

许桂紧张的对着祖父点点头。他见过最大的官,就是与爷爷同辈的东厂少监夏大人,真真的不怒自威,深不可测。如今要见的是爷爷与夏爷爷共同的干爹,比他们还要厉害的曾祖父池临,他又怎么会不忐忑呢?

还没进东厂的大门,许桂的头就已经不敢抬起来了,生怕哪里不合规矩,冲撞了不该冲撞的人。

许天赐长叹一口气,想起了自己唯一一回入宫面圣时,也是这个鹌鹑表现,连皇宫内的朱墙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也没看全。他有心提点小孙子一两句,有些东西,错过了可就不见得以后还有机会再看了。但推己及人,他当年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这是没有办法克服的,只能随小孙子去了。

两人一路被苦菜引着过了正堂,前往了后面属于东厂提督的值房小院。池宁已经没了内官监的差事,一从诏狱里出来,就直接搬到了这里。

东厂位于皇宫的东南边,旁边除了大内里的东宫,就是大内外的光禄寺,然后就再没有其他什么重要衙门了,于是,在东厂前辈们的不懈努力下,东厂的衙署得到了极大的扩张,如今估摸已有差不多一个半内官监那么大。也因此,虽然理论上东厂提督的品级没有内官监的掌印高,但在待遇方面却是实打实地让人嫉妒。

只这个住的地方,就让池宁很满意,总算是摆脱了内官监的鸽笼。

池宁现在见人,就爱直接在自己东厂的小院里,比起显得过于正式的衙署正堂,小院更有生活气息。最主要的是,池宁自己舒坦。

许桂扶着爷爷跨过高高的门槛,本意是怕上了岁数的爷爷迈不过去,结果却是他自己因为紧张而同手同脚,差点摔了。

一声轻笑,毫不客气地响起。

许桂抬头看去,正看到一个金尊玉贵的精致少年,怀里抱着一只油光水滑的大黑猫,歪在贵妃榻上,懒洋洋地笑他。

他知道被人这么肆无忌惮地嘲笑,他应该是生气的,可莫名地就是气不起来。

好像不管那少年做什么都是理所当然。

不等许桂壮着胆子问少年是谁,怎么在他曾祖父的房中,就被爷爷摁着给少年跪了下去:“还不快拜见你曾祖父。”

曾祖父!

那个看上去好像和我也没差多少岁的少年,是我的曾祖父?!

“爹。”许天赐叫得别提多利索痛快了。他与原生父母的关系十分糟糕,可以说是势同水火,早早地就断绝了关系,从乡里跑到京城创天地,白手起家,缔造了许氏商号的传奇。让他管和自己孙子差不多大的池宁叫爹,那真是一点心理障碍都没有。要不是他爹早死了,他还恨不能让他爹看看什么才叫有本事的爹呢。

池宁应了一声,就叫了许天赐起来坐下。他本想说,你这一把年纪了,就别跪了,我怕你骨头太脆,直接躺了。没想到一抬头看去,也就半年不见吧,许天赐不仅没显老,还精神矍铄,连发根都仿佛返黑了一些。

“你是吃了唐僧肉吗?”池宁忍不住开口,怎么跟个返老还童的老妖精似的。

“瞧您说的,您儿子我还年轻着呢。”许天赐是个不服老的,要不然也不会至今还不愿意放权给两个儿子,“秘诀就是心情好。”

“那看来你在你爹我去外面吃糠咽菜的这几个月过得不错啊。”池宁挑眉。

“哎哟,我的亲爹欸,您这话说得可就诛心了。”谁不知道池宁在江左的日子快活得好似神仙一般。

两人你来我往,打趣了几句,不似父子,更像忘年之交。

池宁找许天赐来,一方面是为了补偿遭受了无妄牢狱之灾的大师兄江之为,另外一方面也是有意分批地见见自己的儿子们。

之前回京就说好了要聚,但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最终也没能成功,现在更是不方便搞太多大动作,池宁就换了个办法见儿子。顺便关心安抚一下,虽然去年他被迫远离京城,但是不要怕,如今他池汉三又回来了!

在商量好了江之为的宴会之后,池宁就和许天赐进一步聊起了家常。

要是放在以往吧,池宁肯定也是不耐烦说这些的,他毕竟是个还不到二十的意气青年,养儿子是兴趣使然,但对家长里短并不感冒。

他更会做的是直接叫来儿子问烦恼,给对方解决了,然后接受一下儿子的孝敬。大家都快乐。

只是现在闲着也是闲着,池宁总得给自己找点能打发时间的事情。和儿子们聊聊家里的事,无疑是个好选择,那是真的浪费时间。他总算明白那些被困在后院,每天只能看着一模一样四角天空的妇孺们,在想些什么了。

“哦?许登又娶了一房小妾?让他可悠着点吧,他岁数也不小了。”许天赐的两个儿子的名字也很简单,一“登”一“科”,意思是什么大家都懂,“许科出海了?海外好玩吗?”

“还没回来呢,但那小子走之前就说了,一定要给爷爷淘换点新奇玩意回来呢。”许天赐不仅认爹认得无怨无悔,对于家里人的教育也是一点没落下。要不是池宁不答应,他当年都想全家直接改姓池,这样才更像是一家人哩。

池宁对于自己年纪轻轻就当人爷爷这件事,也是从当年的一言难尽一路适应过来的,现在总算可以面色如常的答应了:“许科能有这份心意,我已经知足啦。”

许家两个儿子,一个守成恋家,足够稳住家业;一个锐意进取,很喜欢乘风破浪地去冒险。可以说是十分不错的组合了。

“这就是二郎的小儿子,叫许桂。”许天赐趁机把自己的小孙子推到了池宁眼前,话里话外透着那么一股子骄傲。他虽然怀了一些希望小孙子能得池宁青眼的小心思,但同时也是真的怀着一种想要把最好的都展示给池宁看的意思。瞧,咱们家多兴旺,孩子出落得多好啊。

池宁一看许桂就喜欢,因为对方长得好,刚刚在门口差点绊倒被他嘲笑时,也是个好脾气,眼中不见丝毫怨怼。

像极了家养的傻兔子。

有点可爱。

许桂也说不清楚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想法。他一直知道,他们家认了一位权宦当亲戚,但他从没有见过这位传说中的曾祖父,只从其他人那儿见识并听说过种种太监的不好伺候、阴阳怪气。生怕自己惹了曾祖父不高兴,让爷爷难做。

许老爷子是发自真心地感谢池宁的,给池宁当儿子也是心甘情愿,无所谓别人背后说他什么。

当然,他扯着池宁的大旗作虎皮,在全国各地发展商号时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他凭本事认的爹,爹也乐意给他当靠山,他为什么不能用?

池宁收入的很大一部分,就来自于许家商号的分红,算是一桩典型的“官商勾结”。

许桂就这么害怕了一路,万万没想到曾祖父会是这样一个人,年轻,漂亮,还会笑话他,活泼得过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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