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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洋年事已高,本来最看好的入阁人选是他的小弟子许桂,奈何许桂实在是太过年轻,他不得不妥协,给了池宁一个面子,援引了苏辂入阁。在这个时候,谁也不知道,苏辂还会因此在历史上留下一个升官最快、年纪最小的阁臣记录,再无人超越。

一个月后,新科探花许桂成婚,娶的正是等了他多年的爱人王诗,一时间传为佳话,还被人编成了戏本子到处传唱。两人男才女貌,也轮不到什么妖魔鬼怪来阻挠。

三个月后,太子闻宸终于彻底变成了新帝闻宸。

在山呼万岁的群臣跪拜、蔚然壮观的正殿前,年幼的帝王,一步步走上了那条注定只能由他来走的荆棘之路。坐上全天下独此一个的尊贵龙椅时,小陛下的脸上不见喜怒,好像也没有丝毫的紧张,一副天生的统治者之相。这一回,他终于没有再掉链子了。

新帝登基不久,就放了身边最重要的三个贴身“女官”自由,出宫自行婚配。这三个女官也立刻谢恩离开了,没有丝毫的不舍。外人看不懂这波操作,只有自己人才懂。

池宁领走了三人,暂时先把他们安置在了自己的私宅,一一询问他们未来的打算,不管是什么,他都能给安排了。

就像是当年,池宁承诺给他们当太子保镖的报酬,就都尽可能在第一时间兑现了一样,这一次池宁也不会食言,这是对他们这些年的感激。

祝梁祝教主走得最潇洒,当天晚上就拿着池宁给备好的盘缠告辞了,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他依旧是一身女装一把剑,在未来十数年里留下了不少红衣女侠行侠仗义的江湖传说,这些魔教教主的突然从良,也是让人始料未及。

巫昇则表示想回老家,他离开楚地多年,是时候回去看看族人们迁居之后的生活了。

“只要您需要,我随时会回来。”巫昇对池宁许下承诺,“我,永远是您的‘女儿’。”

“你好好活着就可以啦,不用担心我。”池宁现在真的已经没什么需要别人为自己做的了,至少是不需要巫昇这样的蛊毒大佬为他做什么。

李石美大仇已报,心愿已了,想了一夜后,决定先随巫昇离开,前往楚地看看,以后也许会继续去游览祖国的大好河山:“等京中的人差不多都忘记了我之后,我还会回来的。”这辈子李石美没瘸,可以在恢复男儿身后入朝为官,他是不会放弃这个机会的。

只是在当官之前,他也想先享受一下难得不用再动脑子的生活。陪着闻宸在东宫的日子并不轻松,李石美每天都要殚精竭虑,和隐藏在暗处的危险斗智斗勇,真的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等我再回来的时候,干爹可要记得我啊。”李石美总觉得苏辂、许桂和自己有点撞型,对于干爹池宁的用处,都在于朝堂,就很有危机感。

干儿子之间的竞争也是很激烈又赤裸的。

“记得记得。”池宁笑眯眯的保证,可不会忘记他的任何一个儿子。

夏下被重新调回了东厂,池宁有意培养他将来继承自己东厂厂公的衣钵;画院的鹤郎,则在小皇帝的旨意下,终于可以心无旁骛地进行创作,再不被外物所干扰。

许天赐老爷子退了下来,让两个儿子一起接手了偌大的商业帝国。对于他来说,他晚年就两件事:一,盼着许桂王诗什么时候给他生个重孙子,争取培养个状元郎出来;二,给池宁建一处用来安享晚年的大宅,就等池宁腻歪了宫廷斗争后,好一起纵情山水。

所有人都得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

***

甲辰年,六月孟夏,故人远归。

消失小半年的司礼监掌印尚尔,终于有了消息,他找到了张精忠等人的尸骨,一个不差。之所以耽误了这么久,是因为张太监等人只剩下了一把枯骨,想要重新拼凑成人形,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幸好尚尔离开前早就想到了这个可能,一并带走了坐忘心斋的一位善于此道的仙师,一一把尸骨辨认了个清楚,让每个人都得以全尸安葬。

尚尔带队扶灵北上,一共一十三口檀木棺椁,抬英烈回京。

天子亲自下旨,为张精忠、兰阶庭等人翻案正名,他们并非奸邪之佞,反而是都是为了保护先帝而死,正是他们救出了天和帝,是真正的忠臣。

忠之一字,从不与他们的性别、残缺有关。

池宁和两个师兄迎出了三十里,去接他们的师父回家。张精忠活着的时候,就曾说过,他少小离家,对镇南早就已经没了印象,他和期盼落叶归根的大部分世人都不相同,只希望死后能够葬在离皇陵最近的地方,继续侍奉他一辈子效忠的陛下。

在经过太后与新帝闻宸的特许后,池宁等人得以重启帝陵,把张精忠、兰阶庭等人葬在了天和帝的身边,再不会有比这离帝陵更近的地方。

黑幡昭昭,普告苍穹。

师兄弟三人披麻戴孝,跪在师父的灵位之前,启酒遥敬张太监的在天之灵。

大师兄江之为早已哭得稀里哗啦,他永远是声音最大、最不怕丢人的那一个,嘴里也是叽里咕噜的,不知道和师父说了多少话。他想他了,他长大了,他终于入主了宪台,他现在变得可厉害可厉害了,他,终于变得有用了。

江之为一直知道自己脑子不好,又爱哭又恋家,别人都嫌弃他嫌弃得要死,只有师父会摸着他的头说:“会念着家人的人,总不会差。”

二师兄俞星垂神情肃穆,结结实实地给师父三跪九拜。

每磕的一下,都好像能看到当年师父站在殿下,让他挺胸抬头,告诉他:“皮相好,不是你的错,更不应该是你的缺点。用好了,只会成为你的武器,达到意想不到的效果。你要是因为长得过好而自卑,让我这样的老东西可怎么活?”

池宁即便是跪在那里,也是挺直了腰杆,他和原君说:【我师父一直觉得我对人对事,没什么忠心——】

【听他胡说!】原君无脑护。

【——我觉得他老人家说得挺对的。】池宁说完了他的话。张精忠看人是极准的,在池宁心中,没有帝王,也没有鬼神,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心性,他只知道他这样的想法在世人眼中大抵是不对的,是离经叛道,是不容于世。

可是,大部分人说不对,就一定是不对了吗?

大家都是人,他凭什么就一定要给别人低头呢?

他这辈子只会忠于自己,永远不可能去给谁为奴为婢!

哪怕到了这一刻,池宁也并不觉得自己会忠于大启皇室,忠于小皇帝闻宸,他只是……想让师父走得安心一点。他从不会说他把师父当父亲,但他也得承认,正是因为师父,他才有了想要不断认干儿子、组建家庭的想法。

人这辈子最大的麻烦,就是你觉得你可以做到冷心冷面,但总会有意外发生,羁绊是一点点渗透到生活里的。在不知不觉间,就已经不再是孤独一人。

一如很多年前,年幼的池宁遇到了张精忠。

他看到了他狼一样的眼神,也看到了他一颗不愿意屈服的心,可是张太监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问他:“可愿意喊我一声师父,随我学点本事?”

雾里看花,池宁好像再一次变成了当年那个懵懂无知、初次入宫的孩子。

他什么都没有,只有想活下去的本能,他忐忑不安地死死握着袖中藏起来的神木,明明心里已经慌到了不行,表面上却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的木头在发热,好像在把所有的力量都传递给他,支撑着他不要倒下。

回忆一转,就到了抓阄决定名字的那个夜晚,师父拿着池宁抓到的纸条,笑眯眯地问他:“以后就叫临临好不好?”

他听到他回:“好。”

从此,他不再是镇南一隅为自己而活的池宁,他是池临,有师父,有师兄,有神仙保佑。

虽遇风雨,亦无恐无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