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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出紧急, 蔡昭等三人先坐行天鸢顺着九蠡山高耸的山势滑出一百多里,随后换过骏马,日行三四百里。每当在马背上被颠的筋骨酸软之际,蔡昭就会分外想念那两头看似狰狞实则温驯的金翅巨鹏。

急行两日半后, 三人抵达广天门外的巨大城门前, 乔装入城后只见城内气氛紧张, 不单是广天门弟子与驷骐门弟子剑拔弩张,便是广天门门内各支的弟子同样彼此提防, 更有许多装扮各异的江湖客到处出没。

“这么多年要不是我们广天门替你们撑着排场,驷骐门早被太初观的裘元峰压的连头都抬不起来了!哈, 如今看着太初观偃旗息鼓,你们觉得自己又能行了是吧。抬着几口破棺材就敢上广天门来讨说法,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吧,哈哈哈!”一个身着绣有金色旭日的朱红长袍的少年弟子尖声笑骂。

角落中的宋郁之听了不禁皱起眉头。

穿着玄马黄衣的中年汉子大声道:“你们别胡吹大气,我知道广天门人多势众, 可天底下万事逃不去一个理字!黄沙帮老帮主一家十几口死的不明不白, 这笔账绝不能这么含糊过去!如今人证物证俱全, 天下英雄也不见得都跟姓宋的穿一条裤子吧!”

另一个朱衣金日的广天门弟子阴阳怪气道:“姓李的你说话小心些,别张口就来‘姓宋的’。虽说一个姓, 人家是茂之大公子手下的嫡系人马, 呼奴引婢, 穿金戴银,气派着呢。咱们是跟着三叔祖和堂房太爷吃粗茶淡饭的, 往日你们风光时咱们没沾上光,如今你们惹出了麻烦, 也少牵扯我们。”

樊兴家疑惑的望向宋郁之, 可惜宋郁之脸上易了容, 瞧不出脸色来。

蔡昭老神在在的给自己到了杯茶,晃着大檐帽小声道:“果然凡事有利必有弊,子孙繁盛有子孙繁盛的麻烦。”

樊兴家好笑:“那你们蔡家呢。”

蔡昭笑嘻嘻道:“蔡什么蔡呀,落英谷都改四次姓了。小晗上回写信来说他又改主意了,机关算学一点都不好玩,还是敲木鱼当和尚有趣,说不得落英谷以后还得靠我招赘呢,倒时候再改一次姓。”

“昭昭师妹。”宋郁之板着脸,“招赘是不用改姓的,改姓就不叫招赘,说话请严谨些。”

蔡昭:……看来你没那么着急嘛。

从食肆出来,蔡昭提议先不要进广天门,而是寻一处偏僻客栈落脚,待天黑后再潜入。

樊兴家立刻表示同意,宋郁之想了想,叹道:“如今瞧来,情势远比我们想的难以捉摸。师妹说的对,还是先不要露面,看看再说吧。”

三人一路往城外摸去,在郊野地带找到了一间茶肆。

虽然打着茶肆的幌子旗,但这里本是给误了时辰没能进城的客商暂时落脚用的,因此也有里外里三进的屋舍,饭堂,客房,檐廊,一应俱全。

蔡昭等人进去时,只见茶肆空空如也,只有一对老夫妻与小儿子在干活。

“唉,城里闹成那样,哪还有客商进城啊。城里的客栈倒是间间客满,挤满了江湖客,大儿与儿媳也被叔伯们借去帮忙了。如今店里只有三个打算去西面收山货的客人。”老掌柜愁眉苦脸,“只盼咱们掌门赶紧了结这团乌糟,小店才好恢复往日光景啊。”

蔡昭在客房内稍事梳洗后独自下楼,一抬头便被窗外飘飞的细雪吸引住了,不自觉的拐到后院,端了把竹凳坐到两侧隔有竹帘的廊下。

茶肆寂寥,想来老掌柜与路过的客商也没见过一年多前将北宸六派闹的天翻地覆的蔡大小姐,她便没戴帷帽,露着一张桃花般的娇婉面容,任凭掠过檐廊的冷风吹拂。

落英谷四季如春,蔡昭见到的第一场雪就是在九蠡山上,然而那时纷乱不断,不是在担惊受怕就是直着脖子跟人斗,何曾好好赏过风雪中的景致。此时还只是初冬,细绒绒的雪瓣如同粉屑般纷纷扬扬,不很冷,反倒有一种俏皮可爱的视觉。

夜幕落下,蔡昭身旁一灯如豆,温暖的昏黄色与清冷的雪色交融在一起,交错着几枝或圆或细的树影,斑斑驳驳的像在演皮影戏。

她生来欢乐爱笑,什么都能瞧出趣味来,小时候看蚂蚁搬东西都乐呵半天,此时看着看着,也忍不住轻笑了下。

身侧竹帘后忽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蔡昭警惕的倏然转头。

竹帘掀开,帘后之人似乎也十分惊讶,他也是被夜幕中飘散如杨花的细碎风雪吸引过来的,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遇到蔡昭。

昏暗的灯光下,闪着银点的漆黑雪夜中,他清俊的面庞有一种奇异的模糊感,蔡昭宛如身在梦中,明明他就站在她跟前,却似乎离的很远,仿佛隔了一整片荒漠与雪域。

他身着一袭半旧的藏青色长袍,个子似乎更高大了,神情柔和而恍惚,只有一双眸子还是深沉难测。

分别一年多,相逢也不知该说什么,两人半晌相顾无言。

慕清晏抬起长臂将竹帘卷起,“……刚才你在笑什么?”

蔡昭呆呆的:“想起了小时候看的皮影戏。”

“嗯,什么戏目。”

“都忘记了。”蔡昭望向夜空中的飞雪,“小时候坐在台下,戏中演的再是悲欢离合,再是难以割舍,我总是乐呵呵的拍掌叫好。姑姑笑话我,说我看戏只图热闹,根本没看懂戏中之意。”——姑姑,你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懂的呢?要是永远都不懂就好了。

竹帘高高卷起,慕清晏在绳索末端打了个结。

刚才他掀起竹帘时,就看见蔡昭像个学堂中的小孩般坐的端端正正,两只小手乖乖叠放在腿上,只是粉颊微歪,嘴角露出一抹小小的偷笑。

隔着雾气般惘惘淡淡的昏黄灯火,他仿佛看见了白白小小的蔡昭坐在戏台下欢天喜地的样子,那一定是天底下最讨人喜欢的小姑娘。

“……背上的鞭伤好了么?”他问的低声。

这句话带起了那段长达月余的痛苦,回忆中火烧火燎的辗转难眠让蔡昭一阵战栗,然而到最后,她也只答了一句,“都好了。”

慕清晏捏紧掌心,再摊开。

他看着自己纹路清晰的修长手掌,如今他已获得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权势,然而还是有无能为力的事,比如让父亲活过来,比如,让她不要受到伤害。

“我没想到他们会对你用刑……”

蔡昭轻轻摇头:“是我自己做错了事,该受罚的。”

慕清晏嗯了一声,凝视夜幕:“原来,你已经把我当作一桩过错了。”

蔡昭似是看开了,好言好语的劝道:“其实我于你何尝不是一桩过错,若没了这牵绊,你我都能活的更利索些。”

慕清晏冷冷道:“是你自己觉得利索吧,别替我‘觉得’!”

蔡昭勉力维持礼数:“慕教主如今大权在握,一人天下,何必再计较这些陈年旧事。”

“我若真是权势无边,一人天下,就不会眼睁睁看着你从我跟前走开却无能为力了!”青年双眸暗沉,仿佛其中燃着一簇冷焰。

“慕大教主这是专程来与我吵架的么?!”蔡昭心头恼恨,顺手从腰囊中掏出金灿灿的一物,挂在竹帘下的栏杆上,“难得遇上了,这个还给你吧。”

慕清晏一怔,将细长的金链绕在手掌上,“你不是把它当掉了么。”

“是当掉了,后来三师兄把它赎回来了。”

宋郁之不意间出现在他们的对话中,犹如投石入湖,瞬时打破了适才短暂的恍惚与激愤,慕清晏与蔡昭同时意识到了一件他们早该问的事——

“你在这里做什么?”

“你为何会到这里来?”

两句话不分前后出口,两人俱是一愣。

慕清晏面色淡淡的,“驷骐门与广天门闹起来了,我这个魔教教主不得来看看热闹么。只是不知小蔡女侠来此何事?”

蔡昭清清嗓子,“你都说了,驷骐门与广天门闹起来了。三师兄着急家中父兄,我与樊师兄就陪他来看看。”

慕清晏冷冷一笑,“你不是素来厌烦江湖中的恩怨纠葛么,如今居然愿意为了宋郁之来蹚浑水,真是同门情深啊。”

蔡昭也不辩解,赌气道:“慕教主说的不错,人长大了就该多想想未来大事,免得将来行差踏错。三师兄品性磊落,风光月霁,我爹,我娘,我师父,还有我那两个一张嘴从没好话的丫鬟都说他好,天下还有谁更合适!”

“人生大事?好好,说得好!”慕清晏不住冷笑,“前阵子游观月派星儿来服侍我,我看那姑娘温和柔顺,甚合我心意,不知这算不算人生大事。”

蔡昭笑的脸都僵了:“那就谨祝慕大教主前程似锦,夫妻和顺!”

慕清晏淡淡拱了拱手:“好说好说,你我共勉吧。”说完这句,他啪的一掌拍在粗木围栏的柱首上,只见木屑四溅,围栏粉碎。他头也不回的拂袖而去,衣袂剧烈飘飞。

蔡昭亦气的半死,抖着手腕将木凳放好,离去时发现他又将金链挂在木栏上,她气愤愤的捞起金链,步履快的仿佛后头有鬼怪在追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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