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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到书桌边,重新拉开抽屉把那封信拿出来,将其扔到朱紫荷面前。

信上的内容很简短。

【陆小先生亲启:

吾等查到天津朱太太被关押处时,朱太太已被另一伙人成功救出,又于昨夜被安全转移到北平关山北巷五十九号附近,经查,那片产业似与上海卫英帮有关联,今早朱太太已被护送至北平妇女保护协会在安仁巷的一处寓所,详情待查。】

“卫英帮?”朱紫荷有些茫然。

陆世澄没作多余的解释,只冷睨着她。

朱紫荷非常聪明,略一思索,讶然道:“难道说,我的母亲不是陆先生你的人救的,而是卫英帮的人救的?”

陆世澄扬眉一扬。

朱紫荷醒悟地把目光再次锚定了闻亭丽:“所以你是卫英帮的人?!我的母亲真是你们帮忙营救的?”

她的声音有点发颤。

闻亭丽冷然道:“上月初就有天津妇女协会的同仁察觉你母亲失踪了,你是她的独生女,出事之后非但没有向外界求助,还专程跑到上海参加选美比赛,这件事极不寻常,朱太太在天津妇女协会帮助过很多苦难女性,她出事,我们当然不能见死不救,但一来卫英帮不能确定白龙帮究竟打算逼迫你做什么,二来她们尚未弄明白白龙帮将朱太太藏在何处,只好先派人到你身边监视你,再采取下一步的营救行动,又怕陌生人会引起你的警惕,只好通过上回帮过我的一位成员,委托我去试探你。”

陆世澄侧头听着闻亭丽这番话,他听得相当专注,仿佛生怕少听一个字。

闻亭丽嘴上言之凿凿,余光却不断偷瞄身边那道颀长的身影,陆世澄的聪明和果决让她心惊肉跳,才几天,他就已经不露声色完成了调查、布局和营救一系列举措。

由此可见只要陆世澄想调查什么事,她在他面前几乎是透明的。

幸好上次救陆世澄时,她为了保护厉成英,曾经主动对陆世澄“透露”过自己与卫英帮的关系。

她也庆幸今晚来陆公馆之前,提前打电话跟厉成英确认过最新的线索。

否则凭她脑筋转得再快,在面对今晚这样复杂的局中局时,也未必能从容应对。

不过话说回来,她在陆世澄面前本来就不曾隐瞒过什么,除了——她跟邓院长和厉成英的关系,但这本就是她做人的底线,何况她们把他救出来的那一次,他应该早已猜到她对他有所隐瞒。

想到此,她干脆坦然望着陆世澄,他也在看她,他的眉眼就跟书桌前那如水的灯光一样柔和。

没有动摇,没有怀疑,全程只有信任和维护。

这态度,比世上最动听的话语都更让人安心。

闻亭丽藏在心里的笑容慢慢移到了脸上。

那边的朱紫荷怔怔想了半天,突然低下头羞惭地笑了起来:

“怪不得你虽然防备我,却不曾在任何场合给过我难堪,原来你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被逼的——是了,直到今晚,你都尝试着给我一个全身而退的机会,而我却把你当作白龙帮的细作来对付,我真是——”

她满脸愧意,在地上向闻亭丽艰难地欠了欠身。

“对不起,我向你郑重道歉,不,我得先向你们道谢——谢谢你们,谢谢你们营救我的母亲,刚才我说的都是实话,我母亲已经被救出来了,白龙帮无法再威胁我,我会尽全力配合你们的调查。”

她的眼眶有点红,但语气是异常诚挚的,说完这话,仿佛一下子失去了支撑自己的精神力量,软绵绵瘫在地上。

十五分钟后,朱紫荷在邝志林等人的押送下离开书房。经检查,那只摔碎水杯里的确不是毒药,而是某种西式胃药。

邹校长在一楼的会客室焦急地等待朱紫荷。邝志林已将事情的经过对她老人家大致说了一遍。

对于朱紫荷利用自己这件事,邹校长感到无比的震惊和心寒,但一想到她们母女在白龙帮手里遭受了这样大的折磨,又萌生了同情和怜悯,出于正义感和责任心,她决定连夜陪朱紫荷去北平探望自己的老友,又因担心朱紫荷身上有伤,请求陆世澄帮朱紫荷找大夫检查。

大夫很快找来了,但陆世澄不同意大夫在陆公馆为朱紫荷看病。

很显然,在这件事上,陆世澄有他的原则。

在弄清楚前因后果之后,他就不再为难朱紫荷。

但他希望朱紫荷在最短时间内离开陆公馆。

邹校长倒也没再坚持,只是颔首:“世澄是个是非分明的人,也好,那就让大夫去我家为紫荷检查身体。”

刚被押送到楼梯转角处,朱紫荷猛地停下脚步。

“我想单独跟闻小姐聊几句。”

陆世澄恍若未闻,护着闻亭丽向下走。

“别担心,我绝不会伤害闻小姐,我身上没有任何可以伤害人的武器,这一点你们已经确认过了,我这次离开上海,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有些话我非得跟闻小姐说一说不可,五分钟,只要五分钟,你们若是不放心,可以全程在门外监视,亭丽……”

她用哀求的目光望着闻亭丽。

闻亭丽不假思索地说:“可以。”

陆世澄不肯退让,闻亭丽小声对他说:“不会有事的,你在外面看着。”

陆世澄想了一想,只好让邝志林带人把闻亭丽护送到刚才的房间,自己则守在门口。

闻亭丽对陆世澄做了个“放心”的眼神,进屋时特地不关门,只是带朱紫荷走到房内深处的窗前。

“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

朱紫荷扭头察看门口,在确认陆世澄等人听不到自己和闻亭丽的谈话后,嘴角露出一点神秘的微笑。

“我知道,这次营救我母亲的不是卫英帮的人,闻小姐,你究竟是什么来历?”她的声音压得很低。

“嗬,原来你要说这种无聊的话?!对不起,我可没这个闲工夫听你胡说八道。”

“别走!”朱紫荷苦笑着拦住闻亭丽,“我这样说自有我的判断,当初我母亲被绑票后,其实我第一时间找过卫英帮的天津分会。”

闻亭丽背上瞬间冒出一层冷汗。

“总之……”朱紫荷咬住下唇,“我跟卫英帮天津分会的人打过交道,我很确信这次出手的不是她们。不过你放心,不论你们是什么来历,冲着你们费心费力营救我母亲的这份恩情,我朱紫荷今后就是你们最值得信赖的伙伴,这件事我不会对任何人泄露一个字的。”

闻亭丽不为所动,朱紫荷竖起两根手指做发誓状:“你想想,假如我诚心想出卖你,刚才在陆世澄面前就会说出我的疑惑了。我敢用我自己的性命发誓,我绝不会向任何人提起这事。”

闻亭丽依旧十分警惕,却忍不住问出一个埋藏在心底已久的疑惑。

“既然那一晚你就发觉我是故意碰洒你那杯水的,为何你从未跟白龙帮提过我?”

“我要是真跟他们说了,麻烦不就转移到你的头上去了?”朱紫荷矜持地昂起自己的下巴,“被绑票的是我的母亲,又不是我的灵魂,我固然惜命,有些事我还是不屑于去做的。”

闻亭丽吃吃轻笑,直到这一刻,她紧绷的神经和肌肉才真正放松下来,的确,朱紫荷来上海之后迟迟未采取行动,可见这世上有一类人,即便被逼到绝境上,也不会轻易出卖自己的人格。

再端详朱紫荷时,她的眼神中少了一分戒备,多了一分欣赏。

“你知道自己在陆世澄面前暴露了,所以故意在前厅用那种法子引我过来?你怎么敢确信我一定会跟着你来后楼?”她小声逼问。

“我当然敢确定。”朱紫荷笑得很笃定,“你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

闻亭丽脸颊一烫。

“你的醋意根本藏不住,这可不是理智就能左右的,即便聪明如你,也会在独占欲的驱使下过来一探究竟,我赌的就是这个。”

闻亭丽无言以对,索性转头看向窗外,前楼飘来阵阵乐声,玻璃窗里人影绰绰,陆家请来了沪上最出名的戏团和乐队来助兴,宾客们正忙于饮酒作乐,无暇关注后楼的动静。

“实不相瞒,第一次跟你和陆世澄坐在一起吃饭时,我就预感到这个任务完不成。”朱紫荷走到窗前,与闻亭丽并肩而立,“那一晚,同桌吃饭的只有八九个人,你三岁的妹妹也在。陆世澄面上对你很淡,但不论你给你的妹妹夹菜抑或你跟你的同学说话,他总会不由自主停顿几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