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譬如几千人争抢的一颗上品固元丹,玉尘仙尊随手就能给她一箱。

而那几千人中,随便挑出一个,也能在一招内把柳云遥打得爬不起来。

虽说有些疑惑,关于师父为何收这么一个天赋糟糕、悟性平平、也不怎么勤奋的亲传弟子,但苏蓁也不会去干涉。

毕竟当徒弟的管不着师父。

然而,时间久了,她和柳云遥的矛盾越来越多。

最初,苏蓁听闻小师妹一直无法洗练灵根,觉得她应当找个医修门派瞧瞧情况,或是以艺入道当个画修音修,再或是修炼精神异术当个魅修——总之不适合在天元宗这种剑修门派里待着浪费时间。

不知怎么,这话传出去,就成了苏蓁容不下师妹,嫌师妹太弱,要将人逐出门去。

玉尘仙尊甚至因此喊她去了一趟。

彼时他坐在偏殿的窗前,一身白衣纤尘不染,面庞俊美清丽,沐浴着和煦晨曦,宛如画中谪仙。

“你本是一番好意,不想让她虚度光阴,但你师妹年纪尚轻,或许会误解。”

苏蓁本来一肚子火,转念一想,师尊总归理解自己,世人多愚顽,他们如何作想也无所谓。

但这只是一个开端。

后来,为了给柳云遥温养经脉,玉尘仙尊向苏蓁索要她的佩剑冷香,只说既然她尚未与那剑完全契合,如今就先交给师妹,以后再为她寻别的仙器,苏蓁数次拒绝,两人也不免因此争执。

后来,苏蓁指导师妹修炼,反复讲解剑诀,柳云遥却是昏昏欲睡,苏蓁拂袖而去,传到外面又变成她嫌弃师妹,柳云遥四处解释是自己无礼触怒师姐,外人反倒不信,只夸她好性子。

再后来,在仙盟会试中,柳云遥被魔修所伤,玉尘仙尊责怪苏蓁没有看好师妹,苏蓁带着一身伤,却不曾被他过问一句,故此与他大吵一架。

类似种种不胜枚举。

苏蓁:“……”

她其实不太想回忆这些,因为她的一生不局限于危云峰的方寸之地,柳云遥本来也只是她认识的一个讨厌的人,早年间两人有些龃龉,日后其实就少有往来了。

书页不断向后翻动,渐渐揭露了柳云遥的来历。

柳云遥本是混血魔族出身、拜入天元宗是早有预谋。

所谓的体质虚弱,只是早年被修士咒伤,所谓的灵根混杂,也只是因为魔族血统。

玉尘仙尊早就知道柳云遥的身份。

因多年前她的祖辈有恩于他,他想要了却这段因果,所以尽全力助其修行。

所谓需要仙剑疗伤,也都是借口,柳云遥只想要仙剑的剑灵,以此复原圣剑。

在苏蓁教课时打盹,是柳云遥在前夜里与男主谢长风神念交流,因为相隔千万里之遥,故此消耗巨大。

被魔修所伤,也是柳云遥故意而为,因为她和那魔修本就认识,他们只是借着短暂的交手互换情报。

……所有奇怪的事,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

包括自己的死。

为了能自由在人界行走,也为了能有个相对安稳的栖身之所——许多正道修士入魔后,都还用着之前的身份当掩饰,甚至许多魔修还会想法子混入正道宗门。

在意外堕入魔道后,苏蓁权衡思量,也决定暂时留在门派。

所以她渐渐察觉了柳云遥身上的魔族气息。

但苏蓁沉浸在各种魔修秘法中不可自拔,懒得去管其他的事。

然而,柳云遥的魔修好友,也是其爱慕者之一,瞧出了端倪。

那魔修原本就需要十万祭品炼制阵法,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设计了一个圈套,将事情栽给了苏蓁。

魔界的修士们或因利益纠纷,或因阵营不同,彼此互相残杀,本是寻常事。

这样既为柳云遥铲除了一个麻烦,还能免得人界修士因此追杀自己。

那人心思缜密,留足了证据,柳云遥不知道真相,其他人也都不知道。

若非是看了这本书,苏蓁也绝不会想到这个人头上。

最后,她在惩仙台上谢幕。

书中提到了这段剧情的后续。

她被处刑时,玉尘仙尊因受伤而闭关修养,等他伤愈醒来,已是数日之后。

他看向旁边的姜望,蹙眉道:“那日王长老向我讨要诛神令时,并未说过是谁在惩仙台上。”

姜望微微低头,“他大约是觉得,以师尊的修为,自然能感受到她的灵压。”

“她堕魔后,灵压早与昔日不同,更何况那时我尚未恢复——”

玉尘仙尊轻轻叹息一声,垂眸敛去眼中的情绪,“罢了,她选了这条路,又犯下此等大罪,便是自作孽,不可活。”

然后又就站起身来,“我去看看云遥。”

遂带着姜望前往柳云遥的住所,坐在尚且昏迷的小徒弟身边,认认真真查探她的伤势,满眼的担忧和心疼,再也不过问苏蓁的事。

那发亮的面板上,书页迅速翻动着,速度越来越快,所有的文字只一闪就变换了形状。

苏蓁忽然感到一阵没来由的愤怒。

那种怒火烧灼着她的理智,让她将手里的东西狠狠扔了出去。

等等。

……扔了出去?

苏蓁心中才浮起一丝迷惑,眼前的世界已经全然黑暗,接着是四面八方传来的抽离感。

周遭的空间旋转扭曲,她的意识仿佛被卷入了漩涡中。

“?”

她眨了眨眼睛,发现自己站在一条山道上,前后是平整的青石板路,两侧林木葳蕤,绿草青青。

晚风徐徐,林间回荡着蝉鸣鸟叫,天上月明星稀,夜空清朗。

山路蜿蜒向前,连接着一座雅致庭院,熟悉又陌生的楼阁轮廓,在夜雾里若隐若现。

——这不是师父的居所吗?!

苏蓁震惊地环顾四周,感到了一些熟悉或陌生的灵压,有强有弱,有近有远。

她低下头,发现怀里抱着一个碧玉圆盆。

盆中有一株光华莹润的萃玉晶草。

剔透泛青的草叶在风中招展,每一道叶脉都充盈着丝丝光泽,散发出让人心神平静的清新气息。

只看这一眼,相关的记忆就涌现上来。

不久前,她才结束了闭关,元神凝练,晋入化神境。

出关后心情正好,又发觉师父的生辰刚过,就想准备一份寿礼。

——其实玉尘仙尊从不庆贺生辰,“自己”更多是想找个由头给他送东西。

她这种境界的修士,常常连着闭关数年,这回勉强赶上,就不愿错过这机会。

于是,“自己”特意去了一趟妖界,一路上打得头破血流,辛苦杀到悬铃山,赶在月圆时分,在山巅摘了一株新长成的萃玉晶草。

这罕见的灵植乃是妖界特产,香气能稳固心神,若是在室内摆上一盆,修炼时走火入魔的概率都会大大降低,可谓是价值连城。

不过,也只是对于中低境界的修士有用。

苏蓁只将这东西当个漂亮摆件,觉得送给师尊可以拿去装点的房间罢了。

月圆夜里的萃玉晶草成色最漂亮,适时采摘加入贯了灵气的息壤就能维持其状态,少说也可以持续百年。

苏蓁垂首看着怀里的礼物,又觉得无比滑稽。

在被处刑之后,她看了一本莫名其妙的书,就忽然回到了一百岁的时候?

她静静地伫立了一阵,打量着夜色里的危云峰,梳理了脑海中的记忆,发现事情似乎确实如此。

既像是回到过去重活一世,又像是在黄粱一梦间经历了未来种种,只是那些记忆和感受如此真实。

而且,那本书关于她生前的记叙,字字句句皆是真事,其中涉及到的隐秘,除了她本人之外,旁人都不该再知晓。

既然前面那些是真,关于她死后的描述,大约也不会作伪。

如果她真的做了屠城的事,以她对玉尘仙尊的了解,他确实不会再惋惜这么一个徒弟。

可是,他难道就从未怀疑过,她会不会为了一个法阵屠杀十万凡人。

她确实不算好人,但她并不滥杀,也不愿惹麻烦,根本不可能如此高调猖狂地犯下恶行。

好吧。

或许他不知道,也并不在意这些。

他们只是师徒关系,他只负责传道授业,无需过多了解她是什么样的人,会做什么样的事。

苏蓁仰起头,看向道路尽头的庭院。

她记得院中的松柏翠竹,记得亭前的流水石桥,记得檐下的吊灯与风铃,因为她小时候也曾在那里练剑修行,被悉心指点一招一式。

那仿佛也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也同样是上辈子,她端着萃玉晶草进去送礼,柳云遥只多看了两眼,夸奖了一句,玉尘仙尊就要将东西转赠给小徒弟。

啪!

苏蓁猛地将怀里的礼物砸在地上。

碧玉花盆摔得粉碎,碎片在石阶间溅射,昂贵的息壤土变成一团污泥,那株萃玉晶草歪倒在一边。

她觉得自己蠢透了。

背后倏地传来一点声音。

苏蓁回过头,在这青石板山路的下方,赫然立着一道高大的人影。

纵使夜色昏暗,但她还是看清了对方的容貌。

苏蓁:“?”

她见过美人无数,种族各异,风姿各异——

饶是如此,苏蓁仍忍不住多瞧了一眼,因为那人着实生得英俊异常。

那人也在盯着她。

或者说,他更像是呆若木鸡地站着,身体似乎都有些僵硬,仿佛看到了什么很不可思议的事物,连眼珠也不会转了。

苏蓁:“……”

可惜那张脸了。

她这么想着,这家伙可能是个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