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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闻言冷冷看了儿子半晌,最后凉声道,“先等我身子好了再说。”没给个准话。

宁一鹤也晓得母亲在气头上,不便硬碰硬,告了罪离开了。

老太太阴沉地看着他离去,嗤笑一声,“原先我纵着莲姨娘,他乐见其成,如今我稍稍埋汰她一些,他便来大吵大闹,你说待扶正后,会是什么光景?”

原先莲姨娘仰她鼻息过活,老太太是一点都没把她放在心上,如今身份即将发生变化,老太太不由担心起来,宁一鹤不喜穆氏,穆氏性子又软和,在她这个婆婆面前几乎是任听任从,可莲姨娘不一样,莲姨娘城府极深,能说会道,这么多年,宁一鹤妾室换了几波,唯独这位莲姨娘稳坐钓鱼台,俨然三房后宅的女主人。

儿子已经生了,老太太也没什么再指望她的。

嬷嬷几乎已猜到老太太心思,又问道,“您先前不是承诺了她吗?再说,您扶正莲姨娘不就是为了给四小姐与四少爷博一个嫡子的出身,将来好谈婚论嫁?”

老太太眼底闪烁着精芒,“一个扶正的妾室,你以为外头能给她多少脸面?我之所以把风声放出去,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嬷嬷闻言眼珠儿转溜一圈,猛地想起一人,“老太太,您是想借此拿捏三小姐?”

老太太盘着腿坐起身来,“宁晏看着无牵无挂,无欲无求,她骨子里极其傲气,旁的事或许撼动不了她,但给莲姨娘扶正这桩事,一定踩到了她死穴。”

老太太幽幽望着窗棂,“我就是要让她知道,只要她母亲的牌位还在宁家一日,我照样能拿捏她,她想一脚把宁家踢开是做梦!”

老太太虽然把莲姨娘挪开,其他一切用度却照旧,莲姨娘恼羞片刻后,又渐渐冷静下来,劝着哭哭啼啼的女儿莫要再触老太太霉头,为今之计,得尽快把扶正的事定下来,她趁着夜里宁一鹤探望时,欲说还羞一番,惹得宁一鹤十分疼惜。

莲姨娘这么多年能稳坐宠妾的交椅,自然有几分本事,她擅长拿捏宁一鹤的性子,

“老夫人大约是嫌弃我的身份,欲反悔,妾身想一想,也罢,只要老爷有了儿子,三房有后,妾身无论如何都是心甘情愿的,不就是一个名分吗,妾身不在意,只要能陪在老爷身旁,我无怨无悔。”语毕,轻轻掖了掖眼角,将一抹晶莹的泪给拭去。

宁一鹤是读书人,颇有几分傲气,最做不得出尔反尔之事,他脸色一沉,安抚爱妾道,“莲儿放心,我承诺的事无可更改,你且好好坐月子,其余的事交给我。”

莲姨娘又殷勤小意一番,柔柔倚在他怀里,手不经意地往宁一鹤衣兜里伸,宁一鹤想起她如今坐月子,哪里舍得劳动她,窘着脸按住她,“别闹,好好歇着。”

莲姨娘是一落魄秀才之女,颇有几分知书达理,生得貌美灵秀,温柔小意,在宁一鹤看来,这位妾室的出身比商户女要好,莲姨娘又舍得在那事上下功夫,宁一鹤几乎被她拿捏得死死的。

莲姨娘得了夫君准话,便将心放回肚子里。

要说这玉琴的道术还真管用,把莲姨娘挪开的第二日,老太太不再呕血,只是整日神情依然恍恍惚惚,总提不起劲,她哪里知道这是二夫人方氏配合着玉琴减药量的缘故。这么多年,方氏一直殷勤伺候老太太起居,悄悄使了手段,谁也防不住。

老太太想早日痊愈,又把玉琴请了来。

玉琴给她算了一卦,“老夫人,您是不是打算把三房生子的妾室扶正?”

老太太一惊,略带狐疑看着她,生出几分警惕,“是...”

玉琴道,“原先这位妾室是庚寅年所生,出生方位该在贵府东南方...”

老太太闻言立即将狐疑收起,那莲姨娘的确是庚寅年所生,且老家恰在京城东南边的通州,“然后呢?”

玉琴平和看着她,“她原先能镇住三房一些邪祟,如今邪祟反噬,招惹到她自个儿身上,也连累了您,您必须寻一同年所生,出生方向在西北角的女子来压住她,如此老太太周身邪祟可除。”

老太太听得玉琴没有劝她放弃莲姨娘,心中那点诡异的警惕彻底消失,玉琴说的是道方的话,印证在后宅里岂不是一样的道理,莲姨娘扶正后,必须得弄来一厉害的妾室压住莲姨娘,如此她才能稳坐钓鱼台,不得不说,玉琴所说很称她意。

“依仙姑之意,此人去何处寻?”

玉琴失笑摇头,“等有缘人,我道行浅薄,目前还算不出她的方位,不过我瞧着老太太您命里有贵气,自然能招来她。”

没有人不喜听恭维话,老太太眉色顿开,与她道谢。

莲姨娘察觉近来老太太对她越来越冷淡,心中起疑,她早在老太太院中安插了眼线,稍稍打听,得知了道姑的话,唬了一跳,难怪老太太举止突兀,原来是道姑所为。

这世间那有什么神鬼邪祟,不过是小人从中作梗而已,当初她为了给自己扶正,便是重金买通虚灵道姑,灵虚道姑算的她腹中孩子旺老太太,老太太深信不疑,才答应将她扶正,骤然换了一年轻道姑,又是什么来路。

莲姨娘想起那位明艳至极却又温秀从容的女子,她怀疑是宁晏从中作梗。

尤其近来老太太都不许她探望儿子,她心中警铃大作,以防道姑继续祸害老太太,莲姨娘决定先下手为强,是日夜里,软磨硬泡逼得宁一鹤同意在六月初十给她开祠堂改族谱,将她扶正。

宁一鹤去求老太太,老太太一口应承,转背着人给外嫁的闺女送帖,请她们回来吃席。

六月初十这一日,艳阳高照,辰时初刻,阳光便格外刺眼,宁晏才提着裙摆走至侧门,便出了一身黏糊糊的汗,如月抱着个冰镇放在马车里,主仆四人上了马车,一道赶往宁府。

燕翎在五月底便回了京,这几日又去了宣府,宣府是京城西北门户,毗邻蒙兀齐齐达尔草场,如今蒙兀的鞑靼与瓦剌两部在此处打得如火如荼,再有女真也掺和一脚,燕翎不放心,前往宣府坐镇,以观时局。

兵法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

燕翎虽骁勇善战,并不意味着他好战,能用纵横之术,便不必堵上将士们的生死,三方混战之际,他时不时拱拱火,作壁上观。

女真在第一回 合败得很惨,求助于燕翎,燕翎愿开市以缓解女真境内物资缺乏之窘地,这段时日他便在处置此事,大晋缺良驹,女真缺铁器丝绸一类,双方正好互通有无。

宁晏根本没将宁家那点糟心事告诉燕翎,她的男人正在边关肩负江山社稷,她岂能让他费心。

今日有一场硬仗要打,宁晏便将荣嬷嬷也给捎上。

到了宁家的松鹤堂,葱茂的大槐树投下一片荫凉,树下侍候着宁家一众管事,三开的厅堂洞开,除了老太爷,该来的不该来的都坐齐了。

宁晏雍容雅步踏上台阶,立在正厅朝诸位长辈施礼,宁一鹤坐在老太太下首,瞥见她脸色一变,

“你怎么来了?”

宁晏优雅地往他身侧的腰凳坐下,含笑道,“父亲,您要续弦,这么大的喜事,我身为您的嫡长女,怎么能不来呢?”

对面坐着喝茶的宁宣神清气爽笑着,“三叔有所不知,今日您要将莲姨娘扶正,晏儿妹妹是赶着来认新母呢。”

她恨宁晏恨得要死,那金莲命好,进门没多久便怀了孕,怀的又是三皇子第一个孩子,霍贵妃极为看重,再三警告她莫要闹幺蛾子,还放话,若金莲腹中胎儿有不测,便是她的过错,宁宣面上好吃好喝供着金莲,心里呕得要死,郁碎了数月的心情,终于在今日拨云见月,她眉间阴霾一扫,就等着看宁晏的好戏。

一旁坐着的三皇子听得妻子如此刻薄,推了推她胳膊,警告了一眼,又含笑望着对面的宁晏,“你姐姐说胡话,莫要在意,无论三叔续弦与否,三妹嫡长女的身份无可撼动。”

三皇子其实不乐意掺和宁家后宅的事,实在是宁宣近来学了一门舞艺,格外殷勤讨好,三皇子少不得给她个面子。

宁晏笑了笑没做声,四处寻了一眼,寻到坐在角落里的莲姨娘,莲姨娘还未出月子,脸上光彩远不如前,本就是高龄生子,身子亏得厉害,这段时日又被老太太那桩事折腾不轻,身下淅淅沥沥不止,越发瘦骨嶙峋,憔悴不堪。

宁溪就坐在莲姨娘身侧,见宁晏目光投过来,狠狠瞪她一眼,宁晏不在意回过眸来,整暇看着上方的老太太,

“祖母,您决心要给莲姨娘扶正?”

老太太这段时日精神十分不济,太医看了一波又一波,只说叫她别乱补,老太太纳闷,她哪里乱补了,就在燕窝粥里掺了些人参而已,如今连人参都停了,整日心慌气短,提不起劲,看着面前的人也一晃一晃的,她现在脑海只一个念头,得尽早寻到庚寅年生,出生在西北方向的适龄女子,

眼下听了宁晏这话,不耐烦道,“没错,她伺候你父亲近二十年,千辛万苦生下儿子,替三房留了后,劳苦功高,自然得扶正她,你父亲也是这个意思,你是个晚辈,难不成要忤逆长辈不成?”

宁晏拨弄着十指上的丹蔻,“我不答应。”

宁一鹤面罩寒霜拂袖道,“你凭什么不答应?宁家的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外嫁女来做主!”

宁晏还未搭话,宁宣凉飕飕刺了一句,

“我看妹妹是嫁给了燕翎,心生傲气,忘了本,你可别忘了,没有宁家,你哪有资格嫁给燕翎。”

宁晏太明白宁宣的痛处,笑着道,“这么说,长姐后悔了?”

宁宣一想起身边坐着的三皇子,脊背顿时一凉,变色道,“胡说,我只道你忘了宁家与燕家之间的情谊,若非祖父怜惜你,你哪有如今的风光。”

宁晏状似不解道,“哎,照理来说,长姐得嫁三殿下,乃是飞上枝头变凤凰,是天大的好事,得谢我替你结了燕家这门婚事,没让你落个始乱终弃的名声,可长姐倒是好,处处与我为对,每每见着我便跟点了炮仗似的,仿佛我抢了你心爱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