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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话音一落,楼内躁动不堪。

许多名望的大儒皆是义愤填膺,谁也没料到这是一场鸿门宴,场上顿时纷争不休。

“施老爷子,既是四海已定,更该是百姓安居乐业之时,迁都可是涉及祖宗基业,一个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无论金陵也好,京都也罢,皆是我大晋王土,何处定都不都一样?”

这位老儒言下之意是施老爷子为一己之私,枉顾天下社稷。

施老爷子既然这般做,定是未雨绸缪,当即有人列出京都各处不当,竟也驳得人无话可说。

老爷子趁热打铁,让人一个个上前签下血书,原先暗中联络的十来位大儒皆带了头,金陵不少权贵也悉数起身,可饶是如此,堂中还有一大半人坐着不动。

甚至有人意图拂袖而去,待疾步至门口方才发现迎凤楼已被将士团团包围,

“老爷子,你这是做什么?”那老儒眼露惊惧,指着门外的官兵道,

施老爷子缓缓眯起眼,抚须回,“门外是巡防营,今日签下名姓者方可离开。”

众人脸色骤变。

五军都督府下有三支兵力,一支是五城兵马司,平日负责巡逻掌鸡鸣狗盗之事,一支乃神机营,便是以前的禁军,这支军队掌握在宋赫手里,战力最强,级别最高,最后一支便是巡防营,这支兵力属于机动军,战时可随军出征,平日兵马司管辖不到的地方,也可过问。

柳从岚便是巡防营的首领。

场面变得剑拔弩张,数位大儒气得浑身颤抖,指着施老爷子质问,

“你这是何苦,就算你这般做了,陛下就能答应迁都?现在内阁大员,哪一位又同意将京都前往金陵,你闹得再狠也无济于事。”

施老爷子犹如壮士断腕般,迎着烈日骄阳冷笑,

“不闹一闹,怎么知道不成呢?朝廷不能一边享受江南赋税,一边又置江南利益于不顾?”

“自从明帝迁都,不满者甚众,那我施某便来当第一人!”

他话音一落,一道敞亮的掌声跃起,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朗笑,

“好一个第一人!”慕月笙缓缓而起,击节而赞,他一袭黑衫秀挺如峰,卓然而立,

“施老爷子到底真的是为了江南好呢,还是见不得施家从四海第一名门跌落,困兽犹斗呢!”

施老爷子面色瞬间变得阴沉,扭曲着神情盯着慕月笙,

“你是何人?”

慕月笙抬手,将面具轻轻揭下,

“在下姓慕,名月笙,忝为内阁首辅,领征南大都督!”

他话音一落,四座皆惊,原先义愤填膺的大儒纷纷聚在慕月笙身后,

“原来是首辅大人驾临!幸甚至哉!”

众人一阵拥护,见慕月笙亲临,越发有了底气,纷纷指责施老爷子扰乱朝纲。

施老爷子早知慕月笙进了城,对他的出现并不奇怪,只冷声道,

“慕首辅来得好,施某刚刚对朝廷的发问,由你回答正好。”

慕月笙淡淡扫了一眼施老爷子身后众人,即便他勠力清洗震慑,依然有三十来名大儒并世家站在施老爷子身后,可见这些人冥顽不灵,依然做着以金陵为都的迷梦。

他如清风明月般,缓缓一笑,

“本辅今日前来,未带一兵一卒,也不打算动一刀一刃,今个儿就坐在这,诸位来驳我,倘若能说服我,我慕月笙今日踏出迎凤楼,再不入江南一步。”

楼内哗然一片。

施老爷子更是眼冒精光,他原先不是不忌惮慕月笙,他便是赌一把,赌慕月笙不敢真正将江南屠尽,他身后这些世家,牵扯江南方方面面,若真全部杀了,江南震动,明年赋税不保。

他就是有恃无恐。

眼下慕月笙不动刀刃,还肯接纳辩驳,这不是天赐良机吗?

“好!”

只见慕月笙挥退身后所有人,独自一人坐在前头,等着施老爷子这一头的名儒攻讦责问。

慕月笙侃侃而谈,眉峰不曾皱一下,引经据典,旁征博引,昔日孔明舌战群儒,说服孙权联手蜀汉共同扛魏。今日慕月笙以三寸不烂之舌,将所有抱着迁都想法的金陵故旧给驳了个面红耳赤,羞愧而退。

到了最后,便是施老爷子也只剩下一声苦笑。

“你说的没错,定都江南只是偏安一隅,历来皆是中州离乱,不得已才迁都金陵,可这些年朝廷对江南搜刮太重,国之赋税,江南占其七,百姓困苦不堪。”

慕月笙含笑辩道,“施老爷子这是夸大其词,江南百姓富庶自然征税见多,可若论征兵,江南比得上中土?比得上蜀境?那些死在北境战场上的战士,又有几个江南人呢?”

“江南百姓富庶,故以绢帛抵兵役,你说江南困苦不堪,那湖湘呢?那益州呢?那中土凤州呢?民以国为家,国以民为本,说到底,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谁又比谁苦呢?”

施老爷子哑口无言。

李涵江在一旁听了许久,便知慕月笙一来,他外祖父的算盘皆落空,可落空归落空,以慕月笙之脾性,今日这般动静,如何能善了?

他咚的一声双膝着地道,

“首辅大人,我外祖父是一时执念方才铸成大错,还请您看在他老人家并未造成什么恶果,从轻发落。”

慕月笙神色顷刻冷了下来,将袖淡淡一拂,

“你何不问一下,南昌王的府库有多少银两是你外祖父资助的呢?”

李涵江神色大变。

而施老爷子也如同被抽走了精气神,肩骨一软,整个人软趴趴栽倒在地。

那些拥趸施老爷子的世家顿时心生慌乱,原先只当是附施老爷子迁都之议,若是牵扯勾结南昌王,那便是死罪,个个心里将施老爷子骂了个遍,悉数跪地不起,

“首辅大人饶命....”

其中有留都六部官员,有生意遍地的巨商,还有掌着海运的航海世家。

施老爷子说得对,这些人个个身处要职,于国于民皆是榫卯之处,抄一家无妨,可悉数拔掉,便伤之肺腑。

众大儒虽心有不忍,可遥想慕月笙素来心狠手辣,怕是不容人求情。

可真的横扫江南三十家,只会越发民心不稳。

就在人人惴惴不安时,一道昳丽的身影打珠帘后款款步来,只见她着一身海棠粉的缂丝长褙,一条十二幅湘裙,头戴点翠华盛,耳配碧玉环铛,她一踏入,满室莹辉。

只见她纤纤行至慕月笙跟前,朝他郑重一礼,

“夫君,妾身有一不情之请。”

众人皆愕,原来她是慕月笙的妻。

慕月笙淡淡注视她,温声道,“何事?”

崔沁含笑再拜,“妾身欲替施老爷子与柳中郎将身后这三十世家求情,想来他们皆是被人鼓动,不一定晓得里情,若论迁都,明帝确实曾留下允诺,他们也算不得僭越,可若是牵扯私通南昌王,必是罪无可赦。”

“夫君能否着人详查,倘若这些世家涉及谋反,那自是依律处置,若是单就迁都畅言,昔日高祖皇帝开了文人议政之先河,士子皆可畅议国事,那他们就算不得有罪。”

崔沁自然明白此时的慕月笙需要一个台阶下,那正好,由她来递这个台阶,旁人无话可说。

果不其然,崔沁这般一说,跪着的那些世家个个肝脑涂地,

“首辅大人,下官从未与南昌王勾结.....”

“我家里账目清清楚楚,任首辅大人详查.....”

“.......”

便是那些拥护朝廷的大儒见崔沁出面求情,个个喜形于色,纷纷附和。

慕月笙佯装被说服,依然冷肃喝道,“既是夫人与诸位名儒求情,本辅暂且不将尔等归于施家一类,先收押衙署,待核实后再行处置。”

“谢首辅大人,谢夫人!”众人循着崔沁猛磕头。

金陵大理寺并五军都督府,将所有人拿下分别关押,历时七日夙夜详查,只断定施家,柳家并另外三家与南昌王有来往,依着罪责轻重,一一定刑,其余罚了些家产,悉数放归。

既是充盈了国库,也敲打了世家,江南再是安定无虞。那些被放归的世家夫人皆是携礼叩拜崔沁,感激她救命之恩。

只是出乎众人意料,那柳从岚虽被下狱,却并非定谋反之罪,原来这柳老爷子也是个厉害角色,表面附和施老爷子,暗中又与宋赫通风报信,那日围兵迎凤楼,不过是做给施老爷子看的。

这么一来,罪责最重的只有施家。

李涵江虽是施老爷子的外孙,却因一直在争取将类书编纂移去京都,又不曾应下替老爷子投递状书之事,他不受牵连。

尤其他的父亲李老爷子,早暗中投靠慕月笙,待事情尘埃落定后,教导李涵江道,

“这慕首辅,当真是运筹帷幄,挥斥方遒,五年前执剑利落血洗江南,震慑了所有豪族,如今又舌战群儒,以文才说服了天下儒士,以刀慑人,以口服人,此人心计无双,有他在,朝堂数十载稳如泰山。”

“涵江,你是他钦点出来的状元,当追随其星光前进,切莫误入歧途。”

“儿子领命!”

留在金陵最后这七日,慕月笙并未做旁的,只牵着崔沁上街游逛,今日去布坊将最好的苏绣丝绸缂丝等布料给买下,明日又去各处首饰铺子,给崔沁添妆打扮。

更多的是叫崔沁晓得他在江南有多少产业。

夜里,她坐在案后翻看账册,不由被慕月笙的家底给惊到。

光江南这边的田庄便有二十来处,宅子十多栋,商铺遍布金陵,吴江,钱塘,松江,数不胜数,更有水路贸易皆从他手底下过,便是那四方钱庄都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