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9章 (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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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香这便不用他叫了,直接下船上岸。
林建东来找她,自然还是有事。
他把宁香带到附近的一小片田地边,站到边角落里的一块三角形土地上,对宁香说:“我和许书记打过招呼了,脚下的这块地划给你。我用石灰撒了边线出来,是个三角形的地,你看行吗?”
这有什么不行的,她家里人都不接纳她了,林建东还能给她划出这么一块土地出来,虽然形状不大好,面积也不大,但已经算是格外照顾了。
本来她离了婚,就不属于甘河大队的人了,按户口只能回到甜水大队来。按常规来说,回来那就是回家里。可她现在无家可归,那就只能厚脸皮依靠组织了。
一桩桩一件件事情办下来,宁香现在也不对林建东空口说谢谢了,全把他当个朋友。她站在这块三角地上想一想,转头对林建东说:“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你去苏城吃生煎、逛园林、听评弹。”
林建东还真没听人说过这么阔气的话,他一下就笑了,“真的假的?”
那可是苏城,划船过去要走上大半天的时间,他长这么大,还没去过苏城呢。
“当然是真的。”
宁香毫不犹豫回答,但想到什么,立马又换了个语气说:“但我现在是村里人闲话的重点对象,你和我走得近难免不被人说闲话,以后有合适机会的吧。”
林建东挺叛逆,“你要这么说,那我还非去不可了。”
宁香笑出来,“那等我攒够钱的吧。”
***
钱怎么攒?
一针一线地攒。
所以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攒出来的事。
林建东帮宁香安排好住处,又划了一块自留地给她后,没了什么正经事,接下来就没再来找她。而宁香手里的小学课本还没学完,所以也没多去找他。
因为有了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虽然不大,但宁香日常里也还是多了一件事。她去生产队的饲养室借了荆条篮子和铲子,每天清晨早早起床,去外面捡大粪。
为了护着手,宁香给自己做了一副布手套,尤其指尖掌心布料叠得很厚。
每天她戴着手套出去捡大粪,捡到天色亮起来,就去自己的三角土地上,把大粪倒在地里,稍微翻翻土,把大粪沃在泥土里,增加肥料养分。
白天没别的事情,自然还是留在船上做认真绣活,累的时候就交换着看看书。
这样用几天的时间给土地施好了肥,拿钉耙整个松松土,再把从供销社买的白菜种和油菜种播到地里,就算完了。
如今是秋天,所以地分两半,白菜和油菜各种上一半。
在土地里种上东西后,为了防止被家禽走兽什么的祸祸,宁香又捡了些比较粗的树枝,在土地一周插了一圈高到膝盖的篱笆。
今天傍晚她过来把剩下的一节篱笆补齐,刚走到地界边上,便看到一个老婆子正在追着鸡跑。不用猜都知道,不知谁家的鸡跑来吃了她地里刚冒尖的菜。
宁香没多关注这种小事,一把扔下抱过来的树枝,便蹲下身子去继续插篱笆。
然就在她把剩下的这一小节篱笆补齐的时候,忽听到“唉哟”一声惊叫。她被声音引得立马转头去看,只见那老婆子四脚朝天摔睡在地上。
周围没有其他人,那老婆子睡下就没声了。
宁香坐在地边上没有动,拧着头看了那老婆子一会。等了一会,那老婆子还是没有声音,也没往起爬,她这才觉得不对劲,连忙起身往那老婆子身边跑过去。
跑到跟前一看,人果然摔迷糊了,眼睛细成一条米粒宽的缝,眼珠子木着不动。
作为同一个村子的人,这老婆子宁香也认识的,她全名叫王丽珍,家里成分很不好,是个在村里几乎人人都认识,人人都把她当瘟神一样避着的人。
她家倒不是什么地主财主渔霸,而是因为她男人的过去。
在建国之前,她男人被果军拉去打仗,在果军逃往湾湾以后,她男人也就跟着失踪了。生死不知,下落不明,到现在不知道人在哪里。
说起来,她算是村里最命苦的女人。男人没了不说,因为她男人这事,她和她儿子在六六年那会遭受了不少罪。然后她儿子没能受住折磨,直接撒手闭眼走了,留了她一个人在世间,常年无人问津,活得跟个孤魂野鬼似的。
这个年代,大概每个村里都有几户成分不好的人家,平时在村里夹着尾巴做人,活得战战兢兢畏畏缩缩。所有人都唾弃他们,以此来表明自己的阶级立场。
王丽珍平时也是形单影只的,村里和她往来的人不多,她时常就是一个人坐在自家门口,目光呆滞地望着一个方向出神,一坐就是半天大半天。
她不说,人家也都知道,她在等她那死鬼男人回来。
宁香和王丽珍之前接触也不多,算不上熟人,但对她的事也都知道。其实和王丽珍这样的对比起来,宁香觉得自己现在受的这些流言蜚语,根本算不上什么。
宁香不管什么成分不成分的,看王丽珍摔迷瞪了,连忙蹲下身来叫了她两声“阿婆”。叫了两声看她还是没什么反应,她便伸手过去托住她的肩膀和腰,慢慢把她扶起来,然后用手指掐她人中。
掐了一会王丽珍才有反应,像缓过气来一般大喘了两口气。
宁香没有松手,还是扶着她,让她缓了一会又问:“您没事吧?”
王丽珍哧哧喘着气,也不开口说话,看起来状态并不是很好。
眼见着天要黑了,把她一个人丢这里宁香也不是很放心,她左右看看附近也没有别人,便吸口气把她扶着站起来,嘴里念叨说:“算了,我还是送你回家吧。”
她家在哪,宁香也都知道,不用她费劲来说。但宁香力气不很大,背不动她,只能把她架在肩上,用身体撑着她,让她借力慢慢迈着步子挪回去。
费劲把她扶到家里的时候,天色已经微微暗了下来。
宁香知道她家在哪,以前也有从她家屋前家后走过的时候,但从来没进到屋里过。她家算是甜水大队里极度贫困的人家,只有两间泥墙草盖房。
进了这两间泥茅草屋,一眼扫过去,也就看到一张床铺、一张小桌子、一口水缸和一个土泥灶。东西是没几样,整个就一家徒四壁,但胜在屋里整洁干净。
而这屋里也不全是灰暗色调,扶着王丽珍进去的时候,宁香扫到床头的墙上挂了一张小猫扑蝴蝶的彩色画,颜色非常鲜丽,看起来像是挂历的封面。
眼下当然没心情看画,宁香撑着力气把王丽珍扶到床边坐下来,让她斜着身子靠去床头上,以防她坐不稳倒到地上去。
身上没了负重,宁香站在床前喘一会气,等气息平复了些许,开口问王丽珍:“阿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啊?要不要我扶你去卫生室?”
王丽珍没什么力气的样子,冲她摇摇头,虚声说了句:“麻烦你了。”
去什么卫生室,这条老命还不值看病的钱呢,真的要是顶不住,一口气上不来死了也就死了。她这个孤魂野鬼一样的人,死不死也没有半个人记挂。
宁香倒没觉得有多麻烦,只担心她是不是真的没事。她家里一个人都没有,要是真有什么问题,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更没人能及时送她去医院。
她站着又看了王丽珍一会,还是不放心,“真没事吗?”
王丽珍忽笑了一下,看着宁香的眼神下意识软了几分,“没事,死不了的。”
不知多久没被人这么关心过了,一时间心里忍不住暖暖的,还有点酸味。她盯着宁香端详片刻,好像想起了什么,又开口说:“你是……宁家那个大丫头吧?”
看她认出了自己,宁香也笑一下,语气轻松道:“对,最近村里阿婆婶娘们嘴里的红人,几天前刚和男人离了婚的那个。”
王丽珍听她这样说话,又笑了,说她:“看得还挺开。”
虽说她和村里人没什么往来,但村子里大一些的家常八卦,她也能听到。确实如宁香自己所说的,她这段时间是村子里各位婆子媳妇嘴里的“大红人”。
宁香确实也看得开,继续笑着道:“管别人说什么,自己开心就好了。”
王丽珍坐着和她说几句话,算是彻底缓过精神来了。平常说话的人少,难得有人搭理她,她是挺想和宁香多聊几句的。但她又因为自己的成分问题,不愿多留人。
于是她没再说其他的,只又对宁香说了句:“丫头,刚才谢谢你啦。”
宁香看她精神状态恢复得还不错,也就放心了,和她说了句不麻烦的,再嘱咐她自己小心一点,注意身体什么的,便没再多打扰,转身离开了她家。
然出门走了两步,她又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很突然的,她想她奶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