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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凤桐充耳未闻,忽的转头,双目盯着戏台的方向。

戏台上正在演着寒门子邹应龙中状元,对糟糠妻三春不离不弃的深情告白。章凤桐死死盯了片刻。双目越睁越大,目光愈发迷乱,突然竟呵呵冷笑出声。

章夫人终于觉察到女儿不对,急忙叫了人,要扶她先回房,却不料章凤桐忽的一把推开了她。因没有防备,后退了几步,险些摔倒。

“停下,都给我停下!你们这些戏子,都在胡乱唱着何物诓骗世人?世上又何来深情郎君?全是骗人!”

章凤桐一把推开了章夫人,转头就冲着戏台上唱着戏的戏子们高声嚷道,声音里满是厌恶。

戏子们唱的正深情投入,忽见太子妃大发雷霆指责自己,全被吓住,仓促间停下,慌忙下跪。

整个寿堂顷刻间安静了下来,全部人都转过头,看着突然状若醉酒发癫的章凤桐,惊疑不定。

章夫人大惊失色,不知女儿怎突然如此失态,慌忙再次上前,附耳低声道:“凤桐!你怎的了?快醒醒!”

章凤桐双目泛红,转头望着章夫人,盯着她看了半晌,眼泪忽然流了下来,哽咽道:“娘,我心里苦,你不知道吗?”

章夫人心知女儿应是醉的不知人事了,转头,见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忍住羞怒,勉强笑道:“太子妃应是吃醉了酒,失礼了,我先送她去歇息……”朝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架住章凤桐,急忙要带她出去。

章凤桐奋力挣扎,尖叫不停,不让人碰自己,“哗啦”一声,宽大宫衣袖子卷的桌上几只碗碟,连同那只酒壶,一并掉落在地,碎成了一片,只见她咬牙切齿,盯着身畔那个被吓呆了的朱国公的母亲,突然伸出手,竟掐住了她脖子,一边掐着她脑袋使劲晃,一边大笑:“曹氏,你早就该死了!你以为你爬了几次太子的床,太子就是喜欢你了?竟敢在我面前无礼!你这个蠢货,我告诉你吧,太子他肖想的是裴右安的女人!那个姓甄的狐狸精!你这条可怜虫,被太子掐死,那也是活该!”

满堂皆惊,目瞪口呆,等反应了过来,又纷纷看向嘉芙。

嘉芙心跳的飞快。

她方才将那杯酒换给了章凤桐,确系是被她激怒了,不过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顺水推舟略施惩罚而已。章凤桐也不会想到,自己是两世之人,知那只茶壶的秘密,即便事后回想,也绝不可能想到是被自己给换了酒的,只会以为是那宫人倒错了酒。

但嘉芙没有想到,这药酒药性竟如此可怕,章凤桐喝下之后,完全失了心疯,扯出前些时日的东宫丧事隐私也就罢了,竟还把自己也给牵了进去。

偌大的寿堂,鸦雀无声,只剩章凤桐的嗬嗬冷笑声和被她掐住脖子的秦国公老夫人发出的拼命挣扎之声。

章夫人大惊失色,和人奋力扳开了章凤桐的手,未料她手劲异常的大,费了老大力气,才终于将已经半翻白眼的老夫人给弄开,老夫人脖子一被松开,人就瘫软在地,一下背过了气,近旁夫人们见状,慌忙上前,捶胸的捶胸,揉背的揉背,那边厢,章凤桐已被下人困住手脚,强行拖着退出寿堂,她奋力挣扎,章夫人怕她又胡乱说出什么话来,自己用力捂住她的嘴,却不料被她张口狠狠咬了一下,章夫人痛叫一声,甩开了手。

“娘啊,我心里苦啊,为何连你也这样对我——”

章凤桐双目赤红,又哭又笑,状如癫狂,伸手死死抱住一条桌腿不放,整张桌子都跟着她被人拖的朝前移动,桌角和地面摩擦声中,盘碟纷纷落地,汤汁飞溅,夫人们惊叫声四起,她挣扎之间,脚上一只宫鞋都飞了出来,哪里还有之前的半分雍容模样。

谁还有心情再喝酒吃菜,满堂之人,聚拢而来,劝的劝,议论的议论,一地鸡毛之时,寿堂门口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众人回头,见太子和太子妃的两个哥哥飞奔而入,见状,脸色大变,推开众人,上前,一个死死捏住章凤桐的嘴,另个将她胳膊强行掰开,迅速着人拖抬了出去。

萧胤棠脸色铁青,望了眼站在人堆后的嘉芙,对众人勉强道:“她吃醉了酒,方才全是一派胡言,叫众位受惊了。”说完便匆匆离去。

章凤桐人是被带下去了,寿堂里却还乱着,刚被她掐了脖子的老夫人此刻终于苏醒,家人也闻讯匆匆赶到,见状,面露愠色,勉强听章夫人赔礼解释了几句,便搀着老夫人走了。

寿筵是吃不下去了,章夫人满头大汗,站那里,面色一阵红,一阵白,勉强继续为自己女儿方才的失态打着圆场。

夫人们渐渐从方才的惊骇里回过神,心知今晚这事闹的是难看了,简直骇人听闻,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顺着章夫人的口风纷纷安慰,说太子妃应是前些时候心力耗损过度,今晚又多吃了几杯,这才一时失态。

陆陆续续,开始有人告辞,章家下人送客,却早没了先前的精神,个个惊疑不定,神色如丧考妣,出错不断。

嘉芙心里有些后悔,又几分的后怕。

倘若不是自己预先有了防备,今晚必定会喝下那杯酒。若真喝了下去,方才实在难以想象,自己会出什么样的丑。

她不禁打了个寒战。

身侧有人扯了下她的衣襟,她转头,见孟二夫人朝自己丢了个眼色,凑过来低声道:“右安打发人进来说,他人就在外头,等着接咱们,好走了。”

嘉芙转过身,见辛夫人冷冷瞥了自己一眼。

章凤桐是自作自受,出了个大丑,嘉芙的心情,却也带了几分羞耻,在身后那些人的目光注视之下,跟着默默出了寿堂,来到分隔内外前后堂的一道垂花门前,看见裴右安站在那里,身影一动不动,心里不禁愈发忐忑。

寿堂里的事闹的这么大,想必他应该也知道了。

章凤桐发疯,大庭广众地说太子觊觎自己,对于身为丈夫的裴右安来说,无疑是种羞辱。

嘉芙经过他的近旁,有些不敢看他的表情,微微低下了头。

嘉芙听到他对辛夫人和孟二夫人说,他方才从宫中回来,想到她们几个来了章家赴宴,因无事,便过来接了。

语气听起来和平常也没什么两样。

嘉芙悄悄抬起眼,正撞到他投向自己的两道目光,不敢细看,飞快又低下了头,一路无话地出去,到了门口,登上马车,裴右安也翻身上马,就要走的时候,章凤桐的父亲从大门里匆匆赶了出来,喊道:“裴大人留步!”

裴右安转头看了一眼,下马。

章父将裴右安引到门房附近,周围无人。

“章老还有何事?”裴右安道。

章父素有名望,年纪也大,章凤桐是他的幼女,故在朝中,人人都以章老敬称于他。

章父早没了平日的模样,面露难堪,话未开口,先向裴右安深深行了一礼,愧道:“老夫是来代太子妃来向裴大人告罪的。她今夜吃醉了酒,失了心疯,满口胡言乱语,诽谤太子不算,竟还冒犯了裴大人和夫人,实在是老夫从前教女不严所致。今夜老夫便入宫去向万岁告罪,万死难辞其罪!只是裴大人这里,望大人大量,千万不要见怪,老夫代全家,感激不尽!”说着,又深深作揖。

裴右安语调客套,却相当冷淡,只道:“太子妃自然是在醉酒乱语了。章老要向万岁告罪,还是快去为宜,迟了,怕宫门已闭。”

他朝章父略还了个礼,转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