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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氏庄园位于城池的西北方向,出城后行一段路,道路的左侧便渐渐变成了一望无垠的贫瘠戈壁,而右侧却依然是大片的绿洲,景色奇幻而壮美。菩珠便在这天高地旷之间,纵马抵达了庄园。

霜氏收到通报,十分欢喜,亲自出来迎接,见只她一人,便问李玄度。菩珠解释:“他尚未回,得消息说大约还要几日。我本想等他回了一道来拜谢夫人,但今日在那边无事,恰想到了夫人,便不顾冒昧打扰自己先来了。”

霜夫人听了更是欢喜:“何来冒昧不冒昧之说?你能想到来看我,我高兴都来不及。”说着问她路上的情况,得知她一口气骑了将近一个时辰的快马才来了这里,忙叫管事带着她的随扈去落脚,自己领她入内。

这个白天剩下的时间,菩珠便在庄园中度过,受到了霜氏无微不至的关怀。

夜幕渐渐降临。到了晚膳时分,见天气晴好,霜氏特意命人将食案设在一处露天的楼台之上。地面铺了地毯,周围轻纱绕柱,屏风后隐着七八个乐伎,她们抱着琵琶,摇着银铃,为主人和她的贵客献乐助兴。

高楼华台,佳肴美酒,在随风飘拂的轻纱帐中,耳边传来悠扬悦耳的乐曲,连面前用来盛放食物的器具亦是金雕银镂,无一处不显露着精美和华贵。对面的霜夫人又言笑晏晏,热情无比。

这一顿饭,原本应当吃得极是愉快。

表面上,菩珠看起来确实如此。

她和霜夫人谈着笑,向她描述上月那场击鞠大会的一些精彩片段,但实际上却有些心浮气躁。并且,随着天色越来越黑,婢女们在高台的周围点起华灯,她悄悄转头,看了眼霜氏城的方向,心绪变得愈发不宁了。

今日她之所以会来这里,纯粹是出于心血来潮。

本以为见到霜氏,换了个地方,便能换一种心情。

确实,一开始,见到了许久未见面的霜氏,她真的很高兴。但那一阵子过后,当白天结束,天色一分分地暗了下去,她便渐渐感到浑身有些不得劲了。

她想回去……

不是霜氏对她不够好,而是她自己的原因——因她实在控制不住,天一黑,就老是想着李玄度。

而且,就在片刻之前,一个念头从她的脑海里冒了出来。

假设,她是说假设,万一他提早回来了,却得知她丢下他离开了都护府,他会不会对她感到失望,甚至有所不满?

他在外打仗,一个不慎便会有生命危险。她不好好地待在都护府里替他守着后方等他回,丢下一切竟跑了。

至于原因……好像仅仅只是她忽然对他从前说过的一句话而感到耿耿于怀?

他若知道了这个,定会觉得她小肚鸡肠,无理取闹……

菩珠忽然有点心慌,愈发坐立不安了起来,恨不得赶紧插翅飞回去才好。

晚饭这时也近尾声了,霜氏留意到她渐渐带了几分魂不守舍的样子,以为她白天骑马赶路累了,便关切地问了一声,说她若是乏了,这就送她去休息。

菩珠回过神来,心里很快就做了决定。

她想回去了,回护府里去等他,不愿错过哪怕是一个晚上。

她急忙婉拒,说道:“多谢夫人盛情款待,只是今日我也该回了。”

霜氏讶然:“你难得来一回,为何如此急?怎连夜就要回了?”

菩珠解释道:“今日来,本就只是想和夫人见个面,向夫人道谢,已是达成了心愿,也该回了。都护府那边,他不在,我若也不回,怕万一有事不便。且这里到那边的路也不算很远,此刻也还早,我回去没有问题的。过些天等殿下回来了,我再和他一道来叨扰夫人。”

霜氏舍不得她走,又出言挽留,见她不松口,觉着疑惑,便将一旁服侍的人都屏退了,问道:“姝姝你怎么了,虽说两边不是很远,但也不近。好端端的,怎连夜就要回了?若另有为难之事,你尽管告诉我。”

菩珠暗窘,对上霜氏投向自己的两道关切目光,终于吞吞吐吐地说,她是担心万一李玄度提早回来了,她不在都护府,有些不便。说完面红耳赤,垂眸不敢看她。

霜氏一怔,随即便明白了。

自己也曾年轻过,那种一心等候唯恐错过的心情怎会不了解?

她哑然失笑。心知便是将这小女郎强行留下,她今夜恐怕也是夜不成寐如同折磨,还不如痛快放她回去,路上便是辛苦,她自己想必也是甘之若饴。便不再强留了,说道:“好吧,既这样,我便不留你了。”

“说不定秦王今夜就会回呢?”最后,她笑眯眯地打趣了一句。

菩珠脸更热了,也很是不好意思,再三地向霜氏致歉、道谢,和霜氏约好,下回再和李玄度一道来正式拜谢,最后被送了出去。

霜氏另外安排了一队人马送她回城。

这个春夜,月白风清,一切都是如此的美好。

菩珠纵马在返程的路上,心情轻松,甚至带了几分雀跃,和白天来的时候完全不同了。

今天是叶霄夫妇的喜日,她应当衷心祝福他们,为他们感到高兴。

这么好的一天,自己为什么非要去纠结李玄度从前说过的一句无心之言呢?

说不定他自己早就已经忘记了他说过的那句话。

他战事大捷,很快就能平安归来了,这难道不是最好、最值得期待的一件事情吗?

趁他没发现自己离开之前,赶紧回去,在他回来的第一时刻便出去迎他,这才是她现在最应当做的事。

她以靴跟轻催红马,好让它跑得更快些,在行出一半路程,翻上一道两边都是树林的岗坡之时,忽然看见对面坡下从霜氏城来的那条路上,出现了一道骑影。

距离还有些远,至少在一射之外,但今夜月光皎洁,她几乎是远远的一眼,立刻就认了出来。

这熟悉的轮廓……

是李玄度?

起先她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有点不敢相信。

他不是还要几天才能回吗,怎可能现在出现在去往庄园的半道上?

她立刻止马,停在坡上,又看了几眼。

那骑影渐渐靠近这道岗坡,也变得越来越清晰了。只见月光下,银色的马鞍与骏马背上那人身上的衣甲相互辉映,远远望去,疾驰如风,飒沓如星。

是他。他居然真的这么快回了!

看他这架势,莫不是回来后发现她不在,所以连夜赶去庄园找她?

菩珠顿时被一种莫大的幸福之感给淹没了,正想立刻催马过去和他见面,忽又心念一动,想给他一个“惊喜”,急忙示意身后跟着自己的人全部散开,自己也牵马藏身在了路边的一簇树丛后,从随从那里要了一张弓,将箭头掰断,搭在弓上,等他上坡到了近前,从面前路过之时,朝着他的后背发了一箭。谁知力道不够,抵消不了他骑马前行的速度,箭杆似方沾了他的后背,便就力尽,掉落在地,而他却浑然未觉,纵马继续朝前而去,转眼就下了坡。

菩珠这下傻了眼,急忙从暗处跑了出来,追到他方过去的那道坡,朝前张望。

月光如洗,坡下一片静静树影。他的身影已是消失不见了。

她下意识地朝前追了一小段路,喊了两声,不闻回应,想必他已是走远,顿时懊恼不已,顿了顿脚,忙转身奔回到自己方才藏身的地方,召出红马,正要翻身上去再去追赶他,忽听身后有人说道:“你是想谋害亲夫吗?”

她倏然转头,见一男子立在方才那道平头箭落地的地方,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他剑眉秀目,月影修长。见她回了头,扬起手中握着那道箭杆子,朝她晃了两下。

菩珠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发出一道短促而欢喜的尖叫之声,也不顾身后还有那些随扈在看着,抬脚便朝他飞奔而去,一头扑进了他的怀里。

李玄度显然对她的这个反应十分满意,大笑,一把掷掉手中的箭杆子,收臂,将她的身子紧紧地抱住了。

良久,菩珠从他怀中抬起头,怪他:“方才你骗我!”

李玄度哼了一声:“我还没问你,为何不等我回,自己就走了?”

菩珠一下心虚了,娇嗔:“我不是连夜回了吗?就是为了等你!要不你怎会在此遇到我!”

李玄度睨了她一眼。

月光下,美人如玉,俏面含嗔。他看着,心田仿佛慢慢地泛出了一缕春阳和煦融解冰雪似的暖意,唇角终于微微翘了翘,说:“总算你还有点良心。”

菩珠松了口气,转头看了眼身后不远之外立得如同木头人的随扈们,小声道:“我们回去了?”

他唔了一声。

她转身要召自己的马,手忽然一暖,被他握住了。

他带着她到了他的马前,将她抱了上去,自己跟着上马,朝身后的众人呼了一声,随即催马上路。

马蹄踏着月光将他们送回到了霜氏城。是夜自是说不尽的温柔缱绻,后来菩珠倦极了,在他怀中沉沉入睡。

后半夜,也不知到了何时,她在半梦半醒之间,感觉身边仿佛不见了他。

她一下醒来。

枕畔空了,屋中也不见他的人影。

他去了哪里?

睡意顿时全无了。

她起先一阵心慌,再一想,想到了一个地方,忙披衣而出,穿庭过院,寻到坞堡后的那片崖头,看见他果然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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