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看文学网laikanwx.com

明眼人都晓得他不痛快了,可他左思右想了好一阵儿,也想不出究竟哪里教他不舒坦。

他想了大半晌才十分怀疑的把可能归结在这头上,心中依旧是不信以他的性子会为这样的小事情不高兴,便端了一盏子糕饼过去,虚夸了一通他字写得好,又说了当真是老师教的好,铁男才大有进步。

不想如此一席话下来,人还真就高兴了。

晚间说不饿不吃饭的人,又能吃进去宵夜了。

萧元宝心中摇头,想着人可当真是复杂得很。

两人一道走着家去,到巷子上。

远见了个带着锦制方帽的中年男子叹着气从他们宅子门房处出来。

瞧着打扮,似是个商户。

祁北南握着萧元宝的手,将人拉着避进了小巷里,只等着商户扭头上了小轿儿,这才重新出去。

若是这番迎面碰上,少不得教人拦着攀谈。

萧元宝道:“这两日怎求见的人愈发的多了起来,一日里头就能来好几拨人。帖子更是堆起了大叠。”

“前些日子秦镖头进了宅子吃到了茶,那些想拜见的商户瞅着有人得进了门去,以为是开了口子,也便都削尖了脑袋想往里头钻。”

萧元宝见此说道:“商户日子过得滋润,这般几番受阻,竟也还舍得下脸面来求见。当真是叫人意外。”

祁北南轻声道:“农户想方设法要教庄稼能够长得好,施肥除草,松地浇水,只求着多两升半斗的粮食;商户为谋取上多一成半成的利,生意安顺长久,自然也能百折不挠,用尽心思。”

“我的傻哥儿,人活世间,要想能得好日子过,都得费心经营。舍下脸面就能成的事儿,也不算太难的事儿。”

萧元宝点点头,心头倒是对这些为着经营好日子的人生出了几分钦佩来。

两人刚进宅子,赵五哥便说他们出去这些时间,又来了三趟人请求拜见解元大相公的。

有人硬要塞礼,只教赵五哥都给退了回去。

人见送礼不成,转留了帖子和信函。

萧元宝在书房里坐着,得了祁北南的许,把信函拆开。

这些商户不得见祁北南,又送不上礼,便只能留信函,只盼着如此能够进宅子来吃茶。

萧元宝瞅着有个茶商留的信函,信中说若是祁北南乐意将他收揽至门下,愿意供奉原本要缴纳给朝廷的八成商税。

除此之外,另还愿意给两家生意不错的茶铺归于祁北南名下,一间铺子岁进八十贯钱。

萧元宝唏嘘:“这条件也开得太好了些,光是瞧信函就觉着心中动荡了,若是再由着他们登门拜访,当面言谈,凭借商户那张巧嘴,岂不是很容易就将人给说动了去。怪不得哥哥不教他们有登门之机。”

“他们此番出手阔绰,拜在了咱们门下,便是免去了商税,可却只留原本供奉朝廷商税的一成,还搭上两间生意好的铺子,还能有利么。”

祁北南吃了口茶:“你可晓得商税是多少?”

萧元宝道:“四成呀?明文上不是这般规定的么?这四成,狡猾的商户还能逃不少呢。”

祁北南不紧不慢道:“这四成不过是明面上的而已,商户能狡猾逃一些。朝廷官府也不是吃素的,除却名录上的四成,每年还有各式各样的苛捐杂税,三五月间税差就能到这些商户铺子去十几回。”

“商户纯只是商户,半点子官场人脉都没有,今日税差前来说要缴一回关税,明日税差又上门来说天气炎热,为防火情,商铺又得缴纳一笔税费作为官差巡火情所用。种种收钱名录下来,一年到头来,还不如农户。”

“可税差去的再是频繁,商户也不敢不缴纳税钱,胆敢相抗,官府便寻着名头查封,教人生意都没得做。这朝是更没有进项了,商户还能如何,只能咬牙经营。”

“但若背靠了官户,也便是有了背景,经营也就能稳妥许多了。好些官差讨要税钱的名录是没有朝廷律令的,也便不敢与有官户背景的商户叫板,常言道打狗看主人,话糙了些,理便是这个理。”

萧元宝微吸了口气,他是农户人家出来的,此前与商户其实接触并不多。

便是有接触,人家经营生意的也不会与你闲谈起这些私密事来。他只见商户衣着光鲜,出门不是香车,便是轿子,出手又阔绰,最是过得滋润。

可又听士农工商,商排在末端。

今听得祁北南如此说,他才晓得其间的不容易来。

这样一说,他倒是更明白了家里都说了谢绝见客,商户还孜孜不倦的前来拜见。

他哥哥现在不仅是举子,还是解元郎,秋闱的头名,中进士的可能是极大的;而中了进士,不必多言能做上官,且不是芝麻绿豆难升迁上去的小官儿,简易盘算都晓得是前程远大之人。

商户怎能不想抱上大树。

“再瞧瞧这封呢。”

祁北南闲来无事,见萧元宝没有这些事上的见识,也便愿意教他再开些眼界。

将来也不会教些蝇头小利所打动。

萧元宝便又拆开了一封烫金封面的信函。

这回是个盐商送上的。

内里说愿意所贡献朝廷的商税全部奉于祁北南,并另献上金银两箱,三进宅院儿一间,调教极好的扬州瘦马。

出手比那茶商更是阔绰丰厚。

萧元宝蹙起秀气的眉毛:“扬州瘦马是何物?”

祁北南听萧元宝念信时眉头便不由一紧,如今又见他特地询问,一时还不知如何答。

“便是一种礼。”

“甚么礼?还需得调教?”

祁北南默了默,总不能说是扬州那头的一种马。

想着也没甚么好瞒的,便据实与萧元宝谈:“就是那些家境贫寒,相貌却生得好的女子哥儿,教有心人买了去,打小的调教,最后再送往达官显贵手上以供消遣。”

"这些富人不将人作人看,以此戏称。"

“无耻!”

萧元宝骂了一句,将那信函径直丢置去了一侧。

祁北南与萧元宝道:“不仅商户把人以礼相送,官宦间也不乏有互赠娇妾小哥儿的。”

“都是些可怜人,命不由己,辗转于不同人身边。”

“可还觉着相貌好受人欢喜,全然还是好事情了么。”

萧元宝抿了下唇:“我晓得了。”

转他又看向祁北南:“哥哥怎知道这许多的事?”

祁北南眸子斜动了一下,道:“也是听人说的。县学,宴上,酒过三巡总有些人爱侃话,将这些吹嘘出来,作为谈资。”

萧元宝心想富贵之人,衣食不愁,当真是会消遣。

他心头忽的又起了些忧愁来。

阿南哥哥家业见大,门第也增长,以后也能说是大户人家。

大户人家为彰显家世,家主多是三妻四妾,与一夫一妻的农户人家相差极大。

以前他在村子上,甚少见着有两个娘子或是夫郎的人家,反倒有的是娶不上媳妇的男子,从不曾想过这些事情。

来了城里,时间不长,但也陆续识得了些新的。

其间寻常经营日子的人家,也都是一夫一妻,但家业大些的人家就不同了。

譬如鑫哥儿家里就有姨娘,马俊义家里头虽不曾去过,但也有姨娘妾室,且还不止一房两房,最要紧的是,马大人还娶得是心仪的青梅竹马。

即便如此,他还是有好些妾室。

倒也常听人说三妻四妾,并不稀奇。

可听说与实际面对,终还是两码子事。

他不曾长在这样的人家上,也便觉得这样的事情并不太寻常。

“怎么了?”

祁北南见萧元宝没了话,面色不太明朗,不由得问道:“吓着了?”

萧元宝摇了摇头。

“将来……”

他有些想问,又有些问不出口。

“将来什麽?”

祁北南忽的道:“你是不是想问我将来会不会纳妾?”

萧元宝心头一紧,一下子被猜中了心思,有些难为情。

“我要说什麽,哥哥都知道,是有窥心术不成。”

祁北南一笑:“哥儿姐儿的,若是用了真心,都爱问男子这样的话。”

“那男子会怎么回答?”

萧元宝看着祁北南。

祁北南道:“情到浓时,自然会发誓赌咒说今生非你不娶,只求个一生一世一双人。”

“但成亲后嘛,那就是另一番天地了。”

萧元宝眸光一暗。

他垂下眸子,眼观鼻,鼻观心,心情低落谷底。

“我与你说这些,不是想教你伤心。”

祁北南握住萧元宝的手,将看着脚尖的人唤来:“岁月悠悠,一生漫漫。诺言是张口就能说出来的,但所行所动,却是要真切付出。”

“这些诺言我都能许给你,但你别只听,多看所作所为,好吗?”

萧元宝轻抿了下嘴,眸光又亮了起来。

祁北南摩挲着萧元宝的手,将他手掌心覆在了自己的心口上。

“我爹在世时,教了我许多东西,要紧的我只学会了两样,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也只有两样。”

“一是读书;二是……一辈子只爱一个人。”

读书上,他高中入仕,能说是越过了他爹;

爱人上,他爹爱了他娘一世,而他……他可以两世。

萧元宝的手,一头是祁北南手掌心温热的体温,一头是结实韵律的心跳。

他看着祁北南认真的眸子,心如擂鼓,一瞬间觉着,此刻的真心,哪怕是不能够永恒,却也都足够慰藉余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