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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孤身一人,从来没有人真正地会站在他这一边。

今日这些人能在朝华宗这样对自己,那便是有着未来的倚仗。本该修仙问道的弟子,如今涎皮赖脸,目眦欲裂模样,又和凡间为一块猪肉争抢不休的村人有何区别?

好在,都已经习惯了。

“就这样吧,”他长出一口气,胸中闷疼,却没有退让,“想赶我出宗,可以,我继续留在宗门也会被你们找到下一个机会。”

“但有一件事,还是要说清楚的好。”

“百年前,我与萧远潮分道扬镳后,便不再有对他任何不该有的情感,照夜珠一事也绝无胁迫一说,欲加之罪我不受,也不会因你们逼迫而认下。”

宁倾衡视线阴冷,就这么盯着他,如同一条毒蛇一般,从尾椎向上钻,寒意窜过每一条脊髓。

透金纱线的宽袖随着手中动作抬起,正是执鞭之腕,而今骨节凸起,像是忍耐不住要将长鞭抽向殿堂。

他并不满意这样勉强达成的结局,银牙咬在口中,双唇抿得发紫。

薛应挽的离开,不能是占理而离开的,更不该如此轻松。

他该被唾弃厌恶,被辱骂看轻,该背负骂名,被再提起时没人能想到百年前他与萧远潮曾有过短暂的交好。

人们只会记得,他是那个顾自钟情喜爱萧远潮,从未得到过一点回应,最后自作自受被除名的宗门罪人。

宁倾衡眼中锐利如锋,声音却软绵绵的,泣音也娇得像挂着只小钩子,讲出的话语拐弯抹角地藏了把刀:

“薛师兄好厉害啊,到了这个程度,也可以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呢,”他轻笑一声,“丢了照夜珠,被大家耻笑……不想最后,竟成了我的错呢。”

很快,有人说道:“可你还是拿了大师兄的照夜珠,这总没法反驳了吧?”

薛应挽回答:“再问一百遍也是同样回答,照夜珠是——”

“照夜珠是我用的,也是我让他拿的,怎么?”

声音极为突兀地打断了他即将讲完的话语。随后,刑罚堂的大门在被重重踹开,充足而刺眼的光亮瞬间灌入,照彻这间站满以审判为名前来的弟子。

薛应挽不用回头,也知道这熟悉的音色是谁。

“啊,”宁倾衡先出了声,以手捂唇,作似惊讶,“是你呀。”

其余弟子讨论声不绝,没有刻意用术法遮掩,连薛应挽能听到二三,诸如“那个从不修炼,天天跑相忘峰的越辞”“不是说他们俩早就暗度陈仓了吗”“那日大师兄去找薛应挽,他好像就在”等等话语,在传言加成下,更是不少人抱着看好戏心态,目光不怀好意在二人身上游移。

“确实,我想不出薛应挽要照夜珠有什么用,毕竟那么久了,也只在筑基期徘徊,”宁倾衡歪了歪头,语气天真,“不过你们关系可真好呀,他都愿意为了你,去问我夫君要照夜珠这么珍贵的东西……”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宁倾衡顿了顿,思考片刻,一拍掌,恍然大悟,“哦,叫奸/夫淫/妇,钻穴逾墙……”

零零碎碎有讽笑声响起。

越辞面色平静,唯独一双眼睛说不上的阴沉,“你最好嘴巴放干净点。”

“不是吗?”宁倾衡依旧那副怪腔怪调模样,仗着此处人多,故意道,“他帮你拿照夜珠,你这么护着他,怪不得薛应挽说对我夫君不再有情了呢,原来有了新人……”

这已是极近侮辱话语,越辞玩味兴致更加浓烈,舌尖顶了顶上颚,意起,不顾薛应挽低声阻拦,先是烈火自面前浮空嘭而燃起,聚成球状,以极为猛烈之势向宁倾衡击去。

“欲对同门下手,罪加一条。”宁倾衡有护身灵器,火球撞上屏障,便化成了零星小沫子四处飞溅,险些着了几个旁观弟子的衣物。

看上去凶猛,却分毫不起作用的攻击,薛应挽总觉得,这不是越辞的风格。

果真,下一瞬,便看到了他悄然在掌中积聚的一点灵流。

“嘴巴真够贱的,”越辞看着他,眸光平缓,“觉得薛应挽好欺负,所以欺负他,不愿意来和我打,是不是?”

薛应挽身子很轻地僵了一下。

宁倾衡冷哼一声:“我不,”他说,“我修为比你高,赢了也没光彩,何况阿继和我说过,你这狗东西身上有不少奇怪法器,我还担心伤了自己呢。”

“怂货。”越辞呵笑一声。

“好啦好啦,”宁倾衡笑眯眯地,“既然来了,那你也肯定不舍得姘头自己被责罚对不对?那不如你们二人一起——”

话至半途,一道极有威慑力的气压骤然而至,几乎将所有声音吞没。

继而是一道锐利冰刃,直直穿过,只停留在宁倾衡脸颊半寸距离,刃上带着冷寒霜意,划过一点脸颊,几缕发丝齐齐整整地中空中飘落。

弟子不约而同朝门外看去,看到了一身玄衣束带,玉冠银发,持一柄散发金光佩剑之人。

戚长昀身负凛冽之气,威压乌云卷席般漫入,逼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霜刃太过厉然摄人,宁倾衡倒吸一口凉气,身体发滞,心悸未定,僵在座上久未动作。

薛应挽注意到越辞眉心皱起,他置于身后的掌心本已聚攒了不少灵气,现下骤然收起,再无一丝痕迹。

还有耳侧那道轻微的,不耐嘁声。

一向冷静而沉稳主事弟子双眼睁大如铜球,连手中戒牌都颤抖地摔落在桌上。

戚长昀怎么会来?戚长昀怎么可能会来?

戚长昀不是从来不管弟子吗,连相忘峰都是嫌弃薛应挽丢了脸面,罚他去那处独自看护灵植,连剑法也不教了吗?

束身自好,不问俗尘的戚长昀为什么会为这样一个没用的废物弟子亲自前来?

在戚长昀踏入屋中的瞬间,方才那些吵嚷的,细碎的讨论声尽数消失得一干二净。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偌大的厅堂陷入一片骇人的死寂中。

主事弟子抑着心中惶乱,慌不迭从主位下来,三两步走到戚长昀身边,恭恭敬敬行了弟子礼,道:“真人。”

又赔笑道:“不知真人来此是为……”

“你们倒是大胆。”戚长昀目光不偏不倚,没有半分留给上前恭维之人,只是看向殿中,被他人用灵索反缚着手腕,压跪在堂中的弟子。

主事弟子愣然:“什么……”

“我怎么不知道,刑罚堂都能越过我,来对亲传弟子实施惩戒,”戚长昀声色清凌,敲冰戛玉一般落在听者心头,“何况我的徒弟想要什么,还犯不着去问萧继乞求。”

戚长昀张开掌心,一颗约莫指节大小,泛着清光的洁白贝珠浮于空中。

“区区照夜珠,宁倾衡,也值得你如此大费周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