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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静静的, 晒在冷绿的墙角杂草上,被窗格子旁的白纱帘一滤,变得灰蒙蒙。

沈宗良一只手覆在眼睛上, 淡声道:“别走,我头疼。”

且惠把碗放下,伸手抚了抚他的眉头,又被他一把捉住。

她挣了挣,“你放开, 我不走。”

两只手都被他这么钳着,实在难受。

他也没睁眼,说话低低柔柔的,“上来, 陪我躺躺。”

“嗯,只躺躺是可以的,别的不许做。”

且惠有了前车之鉴,她打算先做君子, 和他讲好条件。

沈宗良阖着眼,“我现在这个样子,还能做什么。”

她吃吃地笑:“讲得好像你七老八十了似的。”

且惠抱怨了句, 两下就踢掉了鞋子,松开低马尾, 和衣躺到了他身边。

她扭动两下,离得他远了一些,停了动作后,房内霎时静了下来。

一时也难再睡着, 且惠的目光都落在窗头那排摆件上,一色的紫檀雕花, 工艺考究。

正愣着神,沈宗良忽然翻个身,强健的臂膀贴过来。

他的鼻尖微微凉,用力在她的颈侧闻了下,“今天起这么早?”

且惠被他抱在怀里,身体轻轻地颤栗,呼吸快要乱掉了。她闭上眼,没有心思再看那一排精致的手工制品。她承认,她就是很容易在他的触碰下变敏感。

她咽了咽,说:“没怎么睡着。”

“为什么?”沈宗良揉开她的上衣扣子,“是认床吗?”

“不知道,第三次睁眼的时候天亮了,索性回来。”

且惠不想再往下招认了,她一定会他被套出话来。

她伸手环住他的腰,脸埋在他胸口,“你昨天很晚才睡吗?”

沈宗良松松抱着她,埋怨说:“你又不管我死活,电话也懒得接了。”

她小声解释:“我和幼圆散步去了,没拿手机。”

他接着替她往下编:“没拿手机,一直兴致高昂地散到天亮,直接就回来了。”

且惠笑,不安地在他怀里扭了两下,“能不能别再说了。”

沈宗良大力摁住她,“我是最讲信用的,从不会主动犯错,但你引诱我除外。”

她立刻乖乖不动,像突然被抽掉发条的八音盒,一点声音也没了。

他嗅了一阵她的发香,开始清算她:“那么来说昨天,早上受了欺负,为什么不告诉我?”

“没那么严重吧。“且惠避重就轻地回答:“只是一份兼职而已,我不想去找她吵架。”

沈宗良叹了一息,拍着她的背说:“不要一味地躲事情,有的人是你必须跟她计较的,否则她得寸进尺。也不要太懂事了,偶尔任性一点,没关系的。”

“任性吗?”且惠在他怀里幽幽地说:“但是沈宗良,我已经不知道怎么任性了。”

十年前的钟小姐很知道怎么任性。

吃要最好的,穿要最好的,家里接送的车子要最贵的,生日party要办得最风光。在班上抢着出风头,跳舞、钢琴样样都要成为最出色的那个。为了一个受采访上电视的机会,下了课一个人在走廊上背底稿,和妈妈一起逼着爸爸去走动关系。

这些曾经让杨雨濛她们恨得牙痒痒的举动,且惠有时候偶尔想起来,觉得陌生极了,像是回忆另一个人的前半生。那个骄奢得像活在另一个次元的小女孩,真是她吗?

她吸了吸鼻子,“那年家里出了很多事,爷爷去世,爸爸破产,我和妈妈搬到胡同里住。刚开始真是不适应啊,冬天半夜起来上厕所,我都是跑着的,有一次踩着冰还摔了一跤,扭伤了脚,在床上躺了一礼拜。”

沈宗良搂着她后背的手紧了紧,“可怜。”

“后来到了江城,我们一家人挤在小小的阁楼里,邻居一做饭,我家就能闻到油烟味儿,呛得受不了。当时也没条件装热水器,每天都要烧热水洗澡,都是爸爸烧好了,帮我提到卫生间,我趁没人赶快洗一下。后来爸爸不在了,我就自己烧自己提......就这么一年年撑着、熬着,当时并不觉得怎么样。可如今想想,那样灰蒙蒙的日子,根本不知道自己怎么过来的......”

她说不下去,眼睛已经酸胀得过分了。

沈宗良也听出她尾调里的颤音,“好了好了,都已经过去了。”

晨风中,窗外的凤尾竹叶交织在一起,罩在菱花格栅上,落下一层清影。

沈宗良感到胸口的丝绸睡衣上,蒙上了一层薄薄腻腻的湿意。

且惠左右蹭了蹭脸,“不告诉你,是因为这件事真的很小。杨雨濛是我的同学,我知道她是什么性子,最过分也就到这地步了。二来,我已经习惯了,不给家里报忧。”

沈宗良心疼地揉摸着她的后脑勺。

听见她这么说,他忽然顿住了手势,“我现在,也算你的家人吗?”

“嗯。”且惠松开他的腰,抬起湿漉的眼眸看他,“我太抬举自己了吗?”

“胡说。”沈宗良被她气笑了,“你怎么会这么想?”

她撑了一会儿,又枕在了他的手臂上,“哼。说到底还不是怪你!”

沈宗良莫名,“怎么又怪上我了?”

且惠摸了下他的喉结,“哪个叫你那么有魅力,被她喜欢上的?”

“小杨她喜欢我吗?是哪一种喜欢?”

在他的眼里,杨雨濛根本就是个跋扈的小辈。

且惠忍不住要横他一眼:“沈先生您认为呢?女人对男人,还能是哪一种呀?”

沈宗良啧了声:“她一直叫我小叔叔啊,这怎么行。”

她气他这么的双标,“怎么不行!我也一样叫你小叔叔,昨天叫了好几十句呢,在床上。”

他恍然大悟,想寻到了心病的症结,“我说呢,我这每次一碰你,那股犯罪感是从哪儿来的了,原来根子在这儿。”

且惠索性一屁股起来,“用东拉西扯来逃避罪责,就没人比你更厉害。”

沈宗良也跟着坐直,板起脸,“你这是在和谁说话?”

本来就是两厢情好时的撒娇,她看他一认真,就先怯了。

且惠的手指点在唇上,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是开玩笑的......没有要.......”

沈宗良掌不住笑了,“看你吓得这个样儿!”

“吓死人了。”且惠心头突突跳着,往他身上靠过去,“你不许凶我。”

“不凶,不凶。”沈宗良抱着他的心肝儿慢慢摇着,“你这么乖,我哪儿舍得凶你。”

且惠在他怀中傻笑,“那我做什么都可以吗?”

“不打紧。天漏了我也给你去补。”

珠帘外的梨木桌上,三足鼎香炉里烧了半夜的龙脑香仍有余热,清清凉凉的气味散开来,风中隐约吹来一阵小曲,且惠闭目听了听,仿佛是一组“四梦八空”的调子。

“恩多也是个空,情多也是个空,都做了南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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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市的一月份是最冷的。

这一年交九过后,天就没怎么放晴过,陆陆续续地下着雪。

且惠每天去上学,都要做两道心理建设。

一是从沈宗良温暖的怀里爬起来,二是穿戴整齐,跨过挂着霜冻的一段路,坐到车上去。

这天期末考,她只剩下了最后一门。

昨夜复习到很晚,站在洗漱台前刷牙时,且惠困得眼都睁不开。

她拿上书包走出去,隋姨把保温杯递给她,“且惠,好好考啊。”

住了这么长时间,她把这个乖巧的小姑娘当女儿一样。

且惠接过杯子,“隋姨,你泡了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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