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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者嗫嚅两句,慢慢道:“也,也没什么……”

“……就是,一些杂耍班子罢了。”他吞吞吐吐地说着。

王家比不上谢、魏二家,武德不兴,前些年做生意也赔了钱。王昌德翻阅一本祖上传下来的手札时,就发现了一些赚钱的法子。

他开始建瓷窑,烧骨瓷,又去炼花瓶姑娘。

世间人命是最贵也是最贱的东西,星州靠湖也靠江海,常有外地人来。这就给了王家可乘之机。

从那时起,王昌德就让人留意了,但凡有外来落单的流民,摸清楚身份后,一律绑到瓷窑里,肉剔了喂猪,骨头取了烧瓷,精美漂亮如白玉的骨瓷问世,销往北方,问起只说以牛羊骨粉入釉,无人得知这里头掺了人的骨血。

再有些孩童稚儿,收了来做成小小的骨瓷饰物后,便打着婴灵庇佑的名头,悄悄在闽省贩卖,据说能叫人心想事成。

这婴灵瓷饰,有些做成孩儿枕,有些做成瓷铃铛、瓷佩。妇人买回家能生儿子,男人买回家能升官发财,老人买了能延年益寿,一切厄运都会被婴灵吸走,等这饰物把厄运吸满、变黑了,再把它丢进海里。这样一来,厄运便再也找不上门。

王老爷说着说着,喘口气,指着另外两位老爷骂道:“也别净说我了,你们知道的时候不也买了两个吗?现在就在大师面前装好人了?”

“够了。”姜遗光制止即将发生的争吵,“还有什么?继续说。”

还有……

有时买来的人多了,一时半会儿不够烧,拿来做花瓶姑娘又不够漂亮。瓷窑里有个曾经走南闯北玩杂耍的人就向王老爷提议,干脆把人做成些别的东西。

人的皮剥下,活生生热乎乎的时候趁热套上狗皮、羊皮等,再用羊肠线缝合好,等长大了,这就能牵出去供人作乐。

谁让人太多了呢。

“不光是我,别人家也有这么干的。我好歹让他们活了,给吃给喝……”王老爷辩解。

他真心实意地觉得自己心善。

去两年还好些,今年……今年听说两广地闹干旱,又来了许多人,拖家带口、衣不蔽体的,半吊钱就能买一个人。王老爷还知道不要让一家人绝户,他都是一家人中买几个,剩下至少一半,让他们能活下去,也算是做善事。

王老爷说到最后,坐在座位上抹泪,忽地来到姜遗光面前扑通一声跪下:“我知道,我罪有应得……只求大师解了这诅咒,不要连累其他王家人……”

老人不断磕头,很快,额头上就渗出血渍,让人看了格外不忍。

姜遗光看着,鬼面具后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双眼平静无波。

他并不同情王昌德,也没有一丝愤恨,只觉得有些麻烦。

一个人的作恶,就能让那么多人生出怨气。这些怨念形成的恶鬼又要波及到更多人。

如果把他杀了,那些恶鬼的怨念会平歇吗?

其他人却以为他是个嫉恶如仇之人,殊不知,姜遗光心里只在想:既然如此,那抓挠声到底是怎么来的?

或许得找找从哪一代开始的。

他想起自己指甲挠在木头上的声音,不禁产生联想——这抓挠声会不会是人未死时就进了棺材,在棺材里不断挣扎发出的声音?

他曾听祖父说起,有些人家中老人去世,停灵两三天后就急着下葬,结果那人并没有死,反而是在棺材里、在地底下,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给活生生闷死了。

这类人如果把他们挖出来,还能看见棺材壁上的指甲印。

这么想着,他也这么问出了口。

“现在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查清楚最早开始听见这声音的人到底是谁,然后……”

“开棺验尸。”

轻飘飘四个字,叫其余人大惊失色。

“绝对不行!这是对先祖不敬!”

“祖上在天之灵一定会生气的……”

“大师,还有没有其他法子?这个绝对不行啊,到那时……我还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王昌德老泪纵横。

姜遗光问:“难道你现在下去很有颜面见他们吗?”

王昌德哭诉的声音戛然而止,卡在喉咙里,半天说不出话来。

姜遗光道:“既然你们死活不愿意说,我只有这个办法。如果这个方法你们也不愿意用,那……你们的命和我有什么关系?”

说着,他就要往外走。

这几家人不同意也无所谓。

他大可以找到这些人的祖坟所在,自己去看看。

还是有些古怪。

如果真是卫家先祖因为没有死透被活埋生出的怨气,他会直接诅咒自己的后人吗?

王家那位老叔公以完全不符合年纪的眼疾手快一把扑过去拽住姜遗光的大腿,扑坐在地。

“大师,大师,我们都说……”

他磕磕巴巴地,把很久以前的一件事儿说了。

先帝在位时,约莫是圣德十年左右。

那时卫家已经做这人命生意很久了,他们知道亏阴德损阴司,可谁能拒绝这白花花的银子?左不过是抱着大不了死我一个,留下家产给后人的心态。

那时,卫家有个少爷,姓卫名善元,是个做生意的好手,胆大心细,能识文断字,能算账,能拉人脉,眼见着就能担卫家下一任家主了。

孰料,他在运货跑船时,那艘船不知怎么的,既没遇上风浪也没遇上水贼,但就是翻了。

满船货连带着卫大少爷消失在滚滚江水中,当时的卫夫人简直要哭瞎了眼睛。

卫善元少爷那时已经成婚了,屋里还有几房良妾,只是他那时又看上了一户好人家的女儿,打算要来做个妾室。

可怜天下父母心,卫家的老爷和夫人怜惜儿子在下面孤苦,儿媳还要留着养大他们的孙子,几房妾室就一并“病逝”送下去了。

至于卫善元看上的那名良家女,家中是个卖豆腐的,在卫善元还活着时,她倒还愿意嫁过来。等卫少爷的事儿一出,她自然是不愿意嫁给一个死人,卫家老爷和夫人便到处宣扬,说这女子已经和少爷有了肌肤之亲,只待过门。

也不辱没了她,毕竟是嫁给一尊牌位,允了她穿红嫁衣过门,原来的正妻自请下堂,作为平妻。

这还是卫善元的夫人主动提出来的。她担忧自己的相公泉下有知,要自己去作伴,干脆先替他在下面娶一个正妻,到时,相公在底下也有人能打点家事。

就这么着,那女子穿红嫁衣过门,和一只大公鸡拜堂。

第二日,这位新夫人就“殉情”了。

满城人都赞叹这位新夫人的深情,更有说书人将他们的事迹编了话本,还有些书生也为他们之间的深情作诗作赋。

但……究竟怎么病逝的,大家心里都清楚。

“……喜堂上,卫夫人让人给新夫人先灌药,再用针线缝了嘴,以免她下去找阎王爷算账。”

“然后就匆匆忙忙下葬了……”

“有人说,她下葬的时候还没死,送葬人听见了她在里面哭,只是哭不响,嘴被缝上了……”

姜遗光问:“你为什么知道那么多?”

王家叔公颤巍巍道:“因为这事儿,都记在了族里流传下的手札上。”

女子下葬后不久,卫家就有人开始听见那种抓挠声。他们开始恐慌,并四处求医,求神拜佛,但都没有用,卫家人开始早亡。

他们给女子上供、迁坟,希望平息女子的怨气,可结果反而变本加厉,卫家人死得年纪越来越小。再后来,没几年,卫家就因为在天灾时囤地敛财,被朝廷处置,树倒猢狲散。

那群卫家人发觉诅咒是一代代流传的,为了不让后人找不着破解之法,只好把这事儿记下,一代代传下去,让后人无论如何也要找到镇压女子怨气的方法。

“谁知道她能恨这么久呢?”王家叔公讷讷道,“她是惨,我们这些人就不无辜吗?就不惨吗?这么多年了,还不够吗?”

姜遗光直视他的眼睛,冷漠道:“把手札给我看看,否则,我不信你们。”

王叔公长叹口气,点点头。

他一直随身带着,从衣襟暗袋里取出一本发黄的册子,抖着手递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