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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可惜啊,好人不长命,在穆云回家侍奉父母后的第三年,他的父母双双去世,穆云悲痛之下,同样吐血而亡。

当地人感念他的孝道,就把他的小名刻在了牌匾上,作为镇名,让后人都明白何为至孝。

随着那中年汉子的叙说,旁边也有不少人凑上前来,他们显然都听过穆云的故事,你一言我一语的补充着,有些说那穆云生下来就天降神光的,还有人信誓旦旦自己曾经见过穆云,他看上去就是天上神仙转世云云。

姜遗光都听了,也不说自己信没信,一一道谢。

“不过啊,我们这小镇还有一个很大的好处,那就是这位穆老爷在天上保佑着我们,能够分出谁不孝顺。”

姜遗光咦了一声,问:“如何分辨?”

那中年男人再度和他解释。

却原来,等到穆云老爷去世后,这镇上就有些人得了一种怪病,他们脑袋后面会突然长出一根像花茎又像脐带一样的东西来,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有可能长,有些有,有些没有。

起先大家都很害怕,没有人知道这是什么。有人去穆云老爷坟前磕头,希望降下神通,却发现穆云老爷的墓碑前也长了这种东西,不同的是,穆云老爷坟前的根茎长出了一朵花。

“一朵花?”

“可不就是一朵花?虽然那花很快就谢了,那玩意儿也不见了,但我们镇上有人被穆老爷托梦知道了,这东西啊……会专门长在那些不孝顺的人的身上!这就是他们将来的孩子,也是他们不孝的恶果。”

“越是不孝顺的人,越会长,长得越快。”恰巧此时,他们不远处有个身上背着一块巨大又丑陋的肉团的人走过,中年男人指着他,不屑道,“你看,就像那样,到时候,他背上的肉团就会变成他的孩子,回来给他报应。”

没有人觉得有疑义。

老百姓心中,都信奉着因果轮回。不孝之人,当然也要被自己不孝的孩子治治,才明白自己对父母做了怎样恶劣的事。

这肉团也成了穆云镇上批判好恶的准则,凡是生了肉团的,必定是不孝之人,连父母都不孝敬,也必定是大奸大恶之辈,即便现在不做坏事,将来也一定会做的。

正说着,长队也排到了他们刚进门的时候。

姜遗光在门口停了一会儿,还是抬脚踏进镇门。

进去后,脖子后顿觉格外鼓胀、发痒。

有什么东西从他脖子后突破了皮肉,猛地迸发出来。姜遗光伸手去摸,再次摸到了那一根通红的根茎,长长的,细细的,像是长在脖子后的一条尾巴。

“你……你竟然也是?”刚才还一脸热情和他搭话的中年男人当即变脸,不可置信地瞪着他,满脸不可思议。

“你竟也是个不孝子,亏我刚才和你说这么多,简直晦气。”

脖子后伸出的根茎实在太明显,没有办法掩藏。周围一圈人见着他长出那条脐带来,神色都变了。

由方才的惊艳,变成了他最熟悉的憎恶、嫌弃、痛恨。

姜遗光放下触碰的手,没在意,往前走去。

他已经见过这样的目光十来年,习惯了。

不过,可以确定,这东西和人孝不孝顺没有什么关系。

他的父母早就去世,哪里还能评判出孝或不孝?更何况,孝和不孝的界限,又在哪里?又是以什么来评判的?

如果只论迹不论心,他并未对父母做出过什么出格之举。若论心不论迹,世间也有不少打着为他人好的名义行凶之举,小镇上应当也有。

但是……按照他方才所说,这个东西或许真的和穆云有关。

穆云身上发生了什么?才会吐血而亡?

他的执念又是什么?为什么会让人背上生出肉团?还被认为是孩子?

只可惜,他进入小镇太快了,应当打听到穆云的坟墓在什么地方才好。

或许,可以去问问那些同样背上生了肉团的人?

姜遗光朝着那些人走去。

所到之处,众人纷纷回避,指指点点,还有一些想伸出腿来给他使绊子,被姜遗光及时避开,自个跌倒在地后,愤怒地指着他大骂起来。

在小镇门口被中年男人嫌弃的那个年轻男人走到一处小摊前,蹲下去买菜。

卖菜女背后也顶着大肉团,坠在脖子后生疼,不得不用布条包裹好,就像背着孩子的妇人一样。

周边小摊贩们都离她的摊位远远的,生怕惹上一点晦气。

那位卖菜的女孩却好似已经习惯了似的,对其他人时不时投来的轻蔑恶毒的目光视若无睹,等那男人来买菜,才向男子露出一个笑脸。

“今天要买什么?我摘了些荠菜……”

“一样来一点吧。”年轻男人面色疲惫,也露出了个笑。

他们被镇上所有人排挤,因为他们不孝顺,丢了穆云镇人的脸。

落到这个下场,也是罪有应得。

卖菜的年轻女子一样称了一些,拿稻草捆扎好,正要交过去,脸色微微一变——她看到了不远处明显冲着他们来的姜遗光。

她以为又是跟以前一样来闹事的,浑身绷紧了。

等她看见,姜遗光身后随着步伐微微甩动出来的又细又长的根茎,才放下戒心。

“二位,我是从外地来的,进镇后就长了这个……”姜遗光把那条脐带一样的东西拉到身前,示意自己没有恶意。

“我想问你们一些事,可以吗?”他露出了和善的微笑。

卖菜的女子和摊前的男人都有些为难,在姜遗光几度央求下,还是答应下来。

老实说,他还以为这个外来的少年要问些什么为难的事情,没想到只是想问清楚穆云的墓到底在哪。他称自己想过去祭拜,以尝试能不能让背后的根茎收回去。

卖菜的女孩指给他看。

“从这里一直往后走,再朝右拐两个弯,那里有一片房子,是穆云老爷的老家。穆老爷生前爱民如子,又清廉,所以才住那样的房子。他膝下没有孩子,穆家也没人了,所以只有镇上的人时不时去修一下……”

“至于穆老爷的坟……”女孩咬咬牙,“你还是别去了。”

姜遗光:“为什么?他们不让我们去吗?”

来买菜的男人一直很沉默,这时也终于忍不住回话:“你既然知道,就不要再问,去那里做什么?自取其辱吗?”

“是因为我们不孝顺,他的在天之灵才要这么惩罚我们,老老实实赎罪,不要起那些不该有的念头。”

姜遗光直视他,问:“冒昧问一句,你做了什么?才要被惩罚?”

年轻阴郁的男人被追问,脸色不大好看,还是告诉他:“三年前,我母亲令我以七出之罪休妻,我不愿意,起了争执,第二天起来后,就长出了这个。”

“之后,不论我如何向母亲赔罪,又休妻命她归家,我的惩罚都还在,没有变少。”买菜的男人死气沉沉地转看向姜遗光,“所以,你也别白费力气了。”

姜遗光微微摇头,又看向卖菜女子。

卖菜的年轻女子苦笑一声,道:“父亲要我嫁给本地一个人做妾,我嫌他大了我二十岁,不愿意,和父亲争吵过两句,醒来后……我也遭到了惩罚。”

“只是后来……那人也不愿意娶我了,我想赎罪也没有办法。所以……我才顶着这个东西一直到现在。”

谁让她要和爹爹顶嘴呢?

也是她活该,落到这个地步。

卖菜的男人转而问姜遗光。

“你呢?你又是因为什么?”

姜遗光平静道:“我也想知道。”

“我的母亲生下我后不久就殁了,父亲在我三岁时,也去世了。”姜遗光看向他们,语气平静,却似乎在隐喻着什么,“我实在想不出我有什么不孝之举,所以才想去祭拜,问一问。”

卖菜女子沉默下来,她很难相信自己会听到这么一个答案,可看着姜遗光认真的脸,却又不得不相信对方说的是真的。

那个年轻男人反而无法接受,难以置信地猛地扭过头,死死盯住姜遗光。

“怎么可能?你……你没有?”

姜遗光道:“我没有骗你。”

年轻男人嘴唇都在哆嗦,咬着牙:“不可能!我不信!你肯定做了些什么事情,你还有没有其他长辈?你对他们做了什么不孝的事?”

“你肯定有!”他斩钉截铁道。

他好不容易接受了自己的罪孽,却被告知,这惩罚很有可能是错的,他几年来受的屈辱……很有可能都是白费?

这让他怎么可能甘心接受?!

甚至于他听到的第一反应不是自己能脱罪的喜悦,而是惶恐,还有愈发高涨的愤怒。

“你不要骗我们了,我知道,你肯定也是想来挑拨离间的。你是谢锦那边的人对吧?你回去告诉谢锦,他别再来试探我们!”

听到谢锦这个名字,卖菜女子不像男人那么厌恶,眼神却也多了几分复杂,张张口,还是道:“如果你真是谢锦那边来的,还是回去吧。我们已经认命了,不想再折腾了。”

姜遗光问:“谢锦是谁?”

“还装模作样!”买菜男人冷哼一声,提了自己的菜就走,临走前,对卖菜女子劝道,“别理他。”

等男人走了,姜遗光继续问:“谢锦是谁?我该怎么找他?”

说话间,他脖子后的脐带尾部已经长到了两岁孩子的大小。

其他人根本没有长得这么快的。

长得越快,代表越不孝,那群人看姜遗光的眼神也越发恶毒。

卖菜女人看着姜遗光背后几乎肉眼可见长大的肉团,脸色也有点发白,咬着牙摇头。

“你告诉我,谢锦是谁,在哪里找,我就不为难你,你要是不告诉我,我就一直缠着你。”姜遗光轻描淡写地威胁道,“或者,我去追上刚才那个男人……”

“你别去!”年轻女孩痛苦道,“我告诉你就是了。”

“谢锦是镇上谢家人,他背上也长了这个……但是他不承认自己不孝,他还嚷嚷着要把穆云的坟给……给……”后半句话那女孩支支吾吾没说出来,换了个话头接着说下去。

“反正,大多数人都认为我们不孝,但那谢锦不愿意承认,还有一小批人也跟着他,说这病其实就是诅咒,不只是他们有,如果不把穆云身上的诅咒除了,到时,镇上所有人都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