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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敛见拾明和那群僧人说话也没事, 心一横,道:“我也去吧。”说着上前要接过一个年龄稍长些的僧人手里的扁担。

那僧人看着他发笑,什么也不说,笑得他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但僧人们也没反对, 只是笑着看他, 任由他用扁担扛着两个空桶跟在姜遗光身侧。

转过身后, 顾敛还是没敢和其他人说话,只顾着打眉眼官司。

一共六人,自然不能全部去打水。红衣僧人不知跟着谁, 因此……他们必须留至少一半人在寺里。

顾敛微微摇头,悄悄比出一个数字:二。

文霁月握了握范世湘的手后松开,上前一步,和同样踏出来的蒋标、姚文衷对视一眼,目光中毫不退缩。

姚文衷心里自然是他们三个男人去打水, 正好六个人,三男三女,女人留下,男人去就行。但这么一来也有问题, 留守在寺庙内未必一定危险, 出去也未必安全。他还记得昨晚在寺庙门口听到类似野兽的嘶吼。

姚文衷心里打起了鼓:去?还是不去?留?还是不留?

最关键在于红衣僧人。

他们仍不知道红衣僧人会出现于何处,又跟着他们之中哪一个人。

姚文衷咬咬牙, 撇开眼退后一步表示退让。

蒋标没有退让。

秦谨玉站在原地不动,范世湘没有争取。

文霁月和蒋标飞快对视一眼后,各自笑着上前从去打水的和尚手里接过扁担和水桶, 而后, 跟在拾明小师父身后,走在最后一位。

红衣僧人一直静悄悄站在原地, 一言不发。

每个人都用眼角余光能看见它。但每个人都不敢真正看清它的面容。他们只能看到一抹鲜红色突兀地出现在灰扑扑的众人之中,无法忽视。

它……会跟着谁?

打水的僧人们共十个,被替换了四个后,其余六个闷不做声往外走,姜遗光紧随其后,再往后,是顾敛、文霁月、蒋标。

秦谨玉,姚文衷,范世湘留在原地,垂眼等待。

红衣僧人没有动,仍旧停在原地。和他们一起静静地目送挑水的人们离开。

这下轮到被留下的人心里发慌了,秦谨玉本就早上受了一通惊吓,慌乱之中忙跟上不必去打水所以留下的僧人,顺着他们往二道门走去。

僧人们都不搭理他们,就像他们不存在似的,他们不说话,入镜人们也不敢说话,一路默默穿过二道门,过七佛堂,进了左边又一个新的庭院,斋堂里飘来浓浓的米粥香气。

这是要吃早食了?

入镜人们也有点饿,从大开的斋堂门口能看见里面坐了不少僧人,端着碗吃饭,带着他们来的几人也拐进来斋堂,犹豫片刻,跟着踏进门去。

奇怪的是……他们发现,红衣僧人不见了!

秦谨玉低声问:“你们看见它了吗?”

范世湘摇摇头,声音同样压得很低:“它不见了。”

姚文衷提出一个猜想:“莫非是因为我们进了斋堂?”

奇怪……斋堂有什么特殊的?

秦谨玉悄悄打量四周。

和她在镜外见过的寺庙斋堂没什么区别,大门外挂一条木头所制龙头鱼身的法器,名叫鱼梆,也算是木鱼的一种,作集合僧众之用。

从大门口进来,正当中空出一条大道,左右两边整整齐齐摆了长条桌椅,散发出木头的气味,有些桌子表面还刮花蹭掉了上面的一层漆。

空出的大道最前方,挂了一块黄褐色粗布,粗布上横写着题——食存五观,下方五句五观诗,即为僧侣在用餐时应起的五种观想。

一切看起来都很平常,很普通,没有任何不同。

真要说起来……只能说这间寺庙不怎么讲究。秦谨玉所见的寺庙,不论是用早膳还是午膳,用膳前都需敲门口鱼梆将僧众召集来,人齐后方可用膳,且途中不得玩乐嬉闹、不得闲话。

在这里,他们却压根没有等人齐的意思,门口鱼梆似乎就是个摆设。刚才秦谨玉进来时看到它上面都积灰了!

也罢,镜中事物总是和镜外不同的,镜外寺庙也不可能睡得这么晚。辰时才起床,那还能叫苦修吗?

秦谨玉心里这么想,看后来的僧人们坐进了一块空座后,他们也忙跟着坐进去。

面前摆了空的碗筷,没多久,就有两位僧人往这边来,一人提着一个小桶。前面桶里装着米粥,后面桶里则是馒头和素包子。僧人们都不说话,只以手势示意多少,那两人就负责添在他们面前的碗盘里。

他们都没什么表示,于是第一人给他们都打了一碗粥,第二人在他们面前的碟子里放了各放了一个馒头一个包子,彼此无声相互行礼后,那两人才离开。

整间斋堂安静地只剩下咀嚼声。

没有睁眼含笑的佛像,没有莫名出现的红衣僧人。

寺规中说不允许食荤腥,不过其他僧人都在吃,想必这顿斋饭没什么问题。

一切危机似乎都藏了起来,格外平静,反而让他们更加不安,无法遏制地生出焦躁慌乱的感觉来。

用过饭后,各自收了碗筷,排成长列鱼贯而出,到斋堂后的一排水渠里洗碗。

出了斋堂到这里,僧人们才渐渐能说话。三人也趁机打听了些消息。

这条水渠挖得很长,斋堂在东边,他们住的客房在西边,水源从山顶流下蓄积到寺里,将两边都连通起来,再通过排污渠流到山下。

原本有了这条水渠,不必再打水了。可水渠的水实在少,流得也慢,烧水喝或者平日洗碗筷简单洗漱还好,若要沐浴、浇菜,就不够用了。所以才要人每天去山谷的河里挑水。

听到这儿,秦谨玉趁机旁敲侧击地向那个昨晚见过的老僧人打听起寺庙中水井一事。

“用水如此不便,为何不在寺中打一口井呢?”秦谨玉壮着胆子问道,“就算后院那口井不能用,在前院打一口,或是在寺边打口井,不是很方便吗?”

老僧阿弥陀佛一声,什么也没说,那张犹如风干的橘子皮一样褶皱的脸顺着他说话动作抖了抖。他手里的碗筷洗干净了,甩甩手,慢腾腾起身。

秦谨玉觉得自己简直能听到他身上陈旧带锈迹的骨头发出艰涩的吱呀声,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起身搀扶:“这位师父,不能说吗?”

老僧又一笑,再度念一句阿弥陀佛,摆开她的手,接过碗筷径直走了。

范世湘这才凑过来:“问不到吗?”

秦谨玉嗯一声:“都不肯说。”

姚文衷道:“我方才问过,那口井就在后面的院子,要不要去看看?”

秦谨玉犹豫:“多做多错,我们去时生了变故怎么办?”

姚文衷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们妇道人家就是胆子小!”

一句话把两人都得罪了,秦谨玉闻言冷笑一声:“是,你胆儿大,你自去吧。”

范世湘心里不悦,仍打圆场:“还是稳妥些,等他们回来了再说。”

*

被惦记的一行人正在河边。

一出寺庙,僧侣们就好似被抹去了一层无形的枷,说话行事都变得快活起来。

顾敛还担忧会不会听到那兽吼,但一路走来净是高旷明净的天和云,山中清冷冷凉风,草木俱是水洗过般清透,倒叫他不知不觉间心情愉悦了些,甚至有闲心去赏山中景。

即便这是死劫,总也能选择快活地死,好过每时每刻都惶惶然不可终日。

到得地方,那几个僧人指着清透几如无物的溪水哄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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