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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人在警告她,只要他想,他什么都能做到,即便策反她亲信也易如反掌。

但……这恰恰说明他就在京城以北!他根本就不想掩饰!

到此,皇上甚至不禁怀疑起自己让姜遗光出去到底是对是错。

她为了解决京中雪灾,让人往北查探,但其他人都被围杀或被收入对方麾下,才想着叫姜遗光去。

其他人被策反,她并不奇怪,人心皆有弱点,即便一心为她效忠的人,也可能会因为忠心“为了她好”而被蒙骗。姜遗光并不真正忠于她,她反而更放心。

现在这么看,怎么好像正好合了对方的算计?那个人会不会就是为了让姜遗光主动去找他?

至于为什么他自己不进京,或者不直接让人叫姜遗光过去?……这点皇帝心中猜测不少,但都不能确定。

夜色深深,她望着窗外一片晦暗的白深深叹气。

现在……她知道那个人有多么可怕了。

就算她贵为天子,掌一国之力,可她仍旧生出无法与那人抗衡的无力感。

父皇……如果是父皇……他会怎么做?

父皇,你是怎么做的呢?

第二天起来,雪更大,推开门都费劲。

一行人艰难地从暖和的屋子里出来,浑身裹得跟熊一样厚实。李氏的眼睛过了一晚敷了药好多了,只是还不敢像之前那样用眼,只能时不时睁眼看一看,再马上闭紧。

煤婆镇挺大的,要是叫他们就自己走估计走两天也走不完。李氏就带他们往煤矿那边走,边走边挑看起来有人打理的房屋敲门,没人应就直接闯进去。总算遇到了几个活人,大多是正值青壮的男子,不过他们都快不行了,只剩最后一口气,裹着厚厚的衣服神志不清地等死。

甚至……有一个就在他们面前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他不知看到了什么,眼睛亮得惊人,脸上浮现出全然喜悦幸福的笑:“……来接我了。”

他这么说着,倒在空荡冰冷的火炉旁,缀了冰霜的眼睫毛慢慢合上。

“你说什么?你别死!说清楚!!你说的是谁?”李氏急死了,拼命摇他,那人还是慢慢软倒下去。

这么冷的天,不用半个时辰就会变僵。

见李氏望过来,姜遗光摇摇头:“我没听清。”那人冻得嘴巴几乎没动,看不清口型。

明孤雁猜测:“会不会是他的家人?”

姜遗光否定道:“不,他口吻虔诚,不像是对家人的。”

凌烛:“或许……就是李氏说的那位?”

这谁也说不准。

姜遗光当机立断:“分散,找镇上其他活口!两刻钟后在此地汇合。”煤婆镇不知发生了什么,镇上的煤都不见了,大户人家竟也能被冻死,谁知道那些人还能活多久?

众人四散开,虽是分散几人也不敢单独行动,多是两两结伴。李氏看着冲她招手的凌烛犹豫一下,还是跟上了姜遗光。

一路走一路找,寻到寥寥几个活人都在他们面前咽气了,临死前脸上都扬起别无二致的幸福微笑,呢喃着什么,好像他们不是将被冻死,而是将登入仙境。

李氏看得头皮发麻,她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但那种诡异的气氛催促她脚步越来越快,紧紧跟在姜遗光身后。

在快走出煤婆时,他们终于在一间庄严大屋里找到一个活着的小女孩。

她的家人们都死了,她也快死了。小小的身子裹着厚厚的皮裘,手里捧着半温的汤婆子,坐在凉透了的茶炉边。这么冷的天,她居然还在脱衣服,皮裘往下脱了一半,剩下一半估计手上实在没力气脱不动了。

看见闯进来的两人,女孩不仅不害怕,冻得青紫的脸上还扬起笑。不过叫李氏看来,那小女孩就只是睁着眼睛呆呆地看前方,恐怕根本没看清他们两个。

那……她笑又是为什么?看见什么了?

李氏帮她把衣服穿好,手里呵气帮她搓脸。姜遗光从院里其他地方搜寻着能点火的东西,在房间里点着顺便烧了热水给她喝,又擦手擦脸,那女孩才慢慢回过神来,眼珠开始转了。

她其实也快死了,李氏和姜遗光做的这些不过叫她回光返照清醒些。

“你们是谁?”她好奇地问。

姜遗光一改往日冷酷之色,拿热毛巾给她捂手,和善道:“我们是从京城来的,你呢?你叫什么名儿?你家就在煤婆镇,怎么还会冻着?”

女孩很失望:“你们不是煤婆婆的人?……她不来接我么?”

李氏敏锐地察觉出异样:“煤婆婆?”这煤婆镇上的人都靠煤矿吃饭,煤婆婆就是保佑煤矿的神仙,但怎么会扯到什么接不接她上去?

女孩:“煤婆婆生气了……不来接我了……”

茶炉上一壶水烧得沸腾,姜遗光倒了一碗,掺些糖进去,端着甜香热烫的一碗糖水哄她:“你做错什么了?煤婆婆怎么会生你的气呢?”

女孩摇头:“是你们!你们打断了。本来煤婆婆要来接我,你们进来了,她就不来了。”说着,她不高兴地瞪一眼两人,很有骨气地不去接那碗糖水,还要把衣服脱了,“我好热,不要穿,穿了煤婆婆就不来了。”

不过没多久她就败下阵来,裹着厚衣服烤火边喝水,头一点一点地犯困。

李氏可不敢真叫她这么睡过去,又是哄又是骗,总算把事情问了个大概。

煤婆婆不仅只保佑煤矿,还庇护着煤婆镇所有人。今年大雪灾时,起初没人当回事,这冬天哪年不下雪?春日倒春寒下几场大雪也是有的。

后面就不对劲了,雪越来越大,开始冻死人了。

煤婆镇上的百姓就开始组织人手去挖煤,家家多屯一些,再弄一些去卖。这女孩家也是当地的大户,家里人多,煤矿也有那么一点儿份额。结果挖了没多久,雪更大了,煤矿也塌了,当时进山的人全死了,一个都没能出来。

去了好几次都这样,进一次矿就塌一次,没人进矿的时候,这矿山就好好的。

于是大家都说这是因为人们贪得无厌,煤婆婆发怒了。

大家就不敢去挖煤,只能用以往屯下的煤凑合用着。本来这样也行,大家省一省熬到夏天就行了,但雪还是在下,没有停过。

于是又有人说,煤婆婆其实没有生气,只是在警示大家,让大家把煤还回煤矿。因为煤矿塌了死了的那些人都是被煤婆婆带走享福了。

一开始没人信,把煤送回去那他们不得冻死啊?再说煤矿动不动塌方,万一给砸死了呢?

后面雪依旧没停,传得多了,有人就信了,真拉着车把家里藏的煤送回煤矿。回家后那人就冻死了,被发现时死状很奇怪,他把衣服都脱了,就好像很热似的,脸上还笑的十分开心。

这下信的人越来越多,大家陆陆续续把家里的煤送回煤矿,这些人没多久就被死了。当然,在女孩嘴里,他们都是被煤婆婆带走的。

听女孩说,被煤婆婆带走的人,会依次见到一生最快活的事,最想见的人,和天宫的美景。在见过这三种景象后,他们的魂魄就会被煤婆婆带走,只留下躯壳。

女孩的家里人都被煤婆婆接走了,他们都很开心。所以女孩并不难过,只是有点想念家人。

“你刚才也见到了?”李氏问她。

女孩已经很困了,烤着火,浑身热腾腾地发痒,她笑着说:“我当然……也看见了……”

她看见她的爹娘来接她了。

他们都坐在暖和明亮的大屋子里,桌上有热腾腾的饭菜和她最爱的甜汤。桌下,阿福摇着尾巴汪汪叫着扑过来,亲昵地轻咬她的裤腿。

她还看到了……

“好多好多花儿……好暖和,好热啊……”

女孩脱下外衣,慢慢睡了过去,小小的身子蜷成一团,还是温热的,额头都热得冒汗了。

李氏只觉得心都要碎了,含着泪起身,才想起来她现在眼睛没好全不能哭。刚转头看向姜遗光,后者脸上哄孩子的笑早就收了,考虑着什么。

“去煤矿看看吧。”姜遗光道,“不知道谣言是谁传出来的。”

李氏一怔:“谣言?”就算煤婆婆的故事可能是有心人编的,那些人带着微笑死去怎么说?

姜遗光解释起来:“我以前帮家中祖父做事,祖父在衙中当仵作……”

他年纪轻轻时就见识过不少尸体,什么稀奇古怪的都有。

以前也有大冬天喝了酒结果冻死在街上的,抬回去时反而脱光了衣服,他家里人以为有人打劫把他衣服脱了才害的他冻死,祖父虽然当面没直说,回来后却告诉他,那人是自己把衣服脱了的。

一个快死的人,如果不是速死,总会有点幻觉的。比如有人遇见生命危险,脑子里会把自己这一生都飞快回忆一遍。有些人就会满脑子都想着不相干乱七八糟的事。而像快被冻死的人,他们反而会非常兴奋、浑身发热、两颊生红——当然,这是他们幻想的,他们会以为自己遇到了好事,以为自己热得受不了才主动把衣服脱了。

李氏恍然大悟之余更觉不可思议。

“那……那这煤婆镇的人……岂不都是被蒙骗至死的?”

姜遗光:“是啊。”不知是什么人,竟对人心了解如此透彻。

一个被隔绝的、信奉煤婆婆小镇,天生异象,本就惹得人心惶惶。

只需要在煤矿制造些事故,再放出一点点谣言,就能让困于镇中的百姓如无头苍蝇找到方向一样拼命往里钻。

只要有一个人信了,剩下的人就不是问题。

一个人不好骗,一群人反而是最好骗的。

听了姜遗光的解释,李氏抖了抖,只觉遍体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