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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望舒打小就是做活做惯了的, 身体底子一向很好,但这几个月她经的波折,竟比之前十五年还要多上几倍, 这些日子不过靠一口气撑着罢了, 神采也不似以往飞扬了。

陆清寥带着她才逃出太子的围堵, 她心里强撑着的那口气便散了, 说不出是伤心还是迷茫, 一场病来的又凶又急, 倒让陆清寥惊的不轻, 便只得一边为她调养身子,一边带她去洛阳养病。

沈望舒瞧他忙前忙后, 心里很是过意不去:“表哥,我老是麻烦你, 这回又害的你得罪太子...”她张了张嘴, 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

她实在不适合这样愁苦的表情,反倒把陆清寥逗笑了,柔声宽慰:“阿月不必忧虑, 我为大殿下臣下, 与太子本就不睦,仔细说来, 要不是我和太子相争, 也不会遗落那块玉佩,你更不会被太子所欺。”

沈望舒还是没法振作起来,脑袋几乎耷拉到胸口:“是我太蠢。”两辈子都栽在一个人手里,这还不叫蠢笨吗?

她实在不明白,原来对一个人那样好, 是可以装出来的。

可她想不明白又有什么用呢?太子都亲口承认了,留在她身边只是为了利用她钓出表哥。

前世可以为了泄愤,把她困死在东宫,这辈子又为了杀表哥,欺骗她利用她。

陆清寥温声道:“待人赤诚并不是错,错的是利用你赤诚的人。”他不知想到什么,眼底多了几分复杂:“这世上,人人皆是千张面孔,能似阿月一般的人,实在难得。”

沈望舒一想到太子,心里就堵得慌,又不想当着表哥的面哭出来给他添堵。

她晃了晃脑袋,叹气:“哎,笨蛋都这样。”她用小动作转移注意力,摊了摊手:“表哥你身边定都是聪明人,所以才觉着我难得,这也算是...哎,物以稀为贵吧。”

她说着说着,发觉有自卖自夸之嫌,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

陆清寥失笑,目光不觉落到她身上。

阿月性子明朗,好恶都摆在脸上,对于究竟官场的人来说,她或许过于直率单纯了些,但陆清寥少时便尝遍了人情冷暖,又辗转流离多年,能遇到似她这样的人,实是他的幸事。

她的相貌又极似姑母,姑母聪慧风趣,为人豁达大度,可以说在陆清寥所有女性长辈中,他最崇敬的,便是姑母了。

他心头不觉一动,稍稍侧头,微微倾身,细端详她容貌。

沈望舒察觉到他的靠近,有些受惊似的:“表哥?”

陆清寥不觉面色微红,忙收回目光:“抱歉,我不是故意想这样看着你的。”

他未免尴尬,岔开话头,两指轻搭沈望舒手腕,轻叹了声:“郁结于心...”

他又瞧了她一眼,斟酌着问:“阿月,姨母怀你的时候,可经过什么重大变故?我瞧你竟还有些胎里带出来的恶症,平时很难诊的出来,这回被你突然发作的症候一并勾起来的。”

沈望舒不解地摇头:“没听娘提起过,大约是她与父亲和离,又一路奔波所致。”

陆清寥虽懂医,可为人诊治的机会实在不多,他蹙眉沉吟:“若我没记错,和离之事,姑母定然早有准备,虽伤心,但也不至于仓皇,你这脉象,倒似姑母在孕时,骤然受了极大的打击,以至于急怒攻心,甚至动了胎气。”

他问道:“除了和离之外,姑母孕期还发生过什么?”

姑母死的时候也不过三十多岁,他听陆家侥幸活下的几个老仆说过,姑母身子极康健的,又没有生过大病,怎么会早早地过世了?

沈望舒面露苦恼:“不知道,娘没跟我提起过,原来发生过什么事,娘从来不多谈的,只是听村里人说,母亲生我的时候遭了很大的罪,自那之后身子便不大好了...”

看来姑母当真是孕期出了什么事,陆清寥略一沉吟,见她说着说着带了自责之色,忙岔开话题:“我先酌量为你开几副方子吃着,你惊悸受寒的病症好治,这胎里带出来的弱症,得好好调养才是。”

沈望舒点头应了。

陆清寥开的方子果然管用,眼看着快到洛阳,沈望舒身上已见大好,能下地随意走动了。

陆清寥请她过去用饭,他面前置了方小几,他跪坐于小几之前,风姿雅致,他比了个请的手势,微笑:“我令厨下置了几道清淡小菜,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沈望舒用了好些时日,才渐渐地把‘太子’和‘表哥’的形象拉扯开,又把‘陆清寥’代入进去,逐渐接受了他才是自己表哥这一事实。

表哥是什么样的人呢?其实她对少时的表哥几乎没什么印象了,大部分的好印象,都来自母亲无意中的提及和梦里表哥对自己的深情——总之在梦里,表哥就是神仙一样的人物,优雅,从容,聪慧,高尚,深情,反正是个近乎被神化的人。

之前太子假装她‘表哥’的时候,有着嘴臭小心眼性子傲气脾气专横等一系列凡胎□□的毛病,反而让她有真实感。

现在真正的表哥回来了,瞧着比梦里的还要完美,那种没底气的感觉也跟着回来了。

在沈望舒心里,表哥跟故旧史书里的那些神仙圣人也没什么区别了,她也拿出供奉圣人的态度,低头看了眼那一小桌清汤寡水的素菜,她也没了往日挑肥拣瘦的心思,表情严肃地点了点头,说话跟念书似的:“色香味俱全,让我胃口大开。”

她还在心里默默地给自己定了个规矩,以后跟表哥说话,每句话必得用一到两个成语,切不能言语粗鄙。

她迟疑了下,见陆清寥是跪坐在案几前的,便也学着他的样子跪坐下来,为了不亵渎神仙表哥,她着意和他拉开了一段距离。

只是寻常人很难习惯这种坐姿,她姿势有些歪七扭八的,便紧张地挺直了脊背。

陆清寥见她局促拘谨,煦声道:“你不必如此,按自己的喜好来便是。”

他不说还好,他一说,沈望舒就意识到自己哪里肯定做的不对,心下不由更紧张了,只得拿出对先生的严谨态度,板着小脸点头:“表哥教训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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