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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在野一肚子火儿被她应给堵了回来,又不甘心就这么被打发走,遣退了身边一众下人,他装模作样地在园子里晃了一圈,直奔陆清寥和沈望舒说话的凉亭去了。

不过他这些日子到底长了些心眼,就没径直打断,而是斜靠在一处耸立的怪石后——偷听。

陆清寥也是和沈望舒刚碰面,两人一时都未开口说话。

陆清寥一身素衣,人如皓月一般清雅,他似乎清减了些,不过风采一如往昔,他目光落在她身上许久,嘴唇轻轻翕动,半晌才道:“抱歉。”

他语调艰涩:“是我负了你...”

那日之事,纵有太子的算计在,但说到底,还是他选择了陆家,舍下了她。

沈望舒忙摆手:“表哥别这么说,也别提这事了,你有你的难处,我明白的。”

她今天见陆清寥不是为了跟他说这些痴言怨语,她想了想,难得正色:“表哥,就算婚约不再,咱俩还是血亲,我有句话想劝一劝你...”

她苦恼于怎么把话说的委婉些,但实在是想不出来了,便直接问:“你还要跟着大殿下吗?”

陆清寥似乎没想到她会说这个,微怔了下。

她本来对朝堂上的事没太多概念,但自从上回和柳叔谈过之后,她心里越发觉着,表哥帮着大殿下对付太子,似乎是不对的,于朝廷百姓而言,好像不是一件好事。

沈望舒是想哪就说哪儿了:“表哥,我知道你想让大殿下当太子,以后还想让他当皇上,可你仔细想想,大殿下那样的人当了皇上,真就比太子好吗?难道那个位子不是对江山社稷好的人才适合坐吗?”

她不喜欢太子是她自己的事儿,但公正的说,太子可比大殿下强多了,她要只是普通百姓,也乐意让太子当皇上。

她说完才发现自己光顾着痛快嘴了,忙补了句:“表哥,你说的我说的对不?”

陆清寥又怔了怔,他还记着几个月之前她对太子仍颇是抗拒害怕,眼下竟会这般劝他...

他恍了下,很快回过神:“你是一片赤子之心,说的极好。”他顿了顿,又道:“圣上已将我调往神策军,再过几日,我会动身前往平州戍边。”

他面上微微苦涩:“我为大殿下汲汲营营近十年,枉我自命不凡,仔细想想,于家国社稷,我竟没有任何贡献。”他捏了捏眉心:“我眼下也不知我该做什么,索性去前线转转,若能为国守一方疆土,也不算虚度光阴了。”

沈望舒见他终于把执念放下些,不由松了口气,十分热情地道:“那我给你馏馍馍再煮十几个鸡蛋带上,方便你路上吃。”

陆清寥:“...”

他摇头失笑:“这倒不必,”他沉吟片刻,忽轻声问道:“阿月,长安多纷扰,哪里世情变幻无常,风云诡谲,你可愿意同我一道去平州?”

他会选择去平州,其实心里还隐隐有个较劲的念头——太子既然可以,那么他也愿意一试。

沈望舒怔住。

裴在野身子微僵,看着陆清寥的目光不掩厌憎。

陆清寥见她面露诧色,又笑了笑:“罢了,待到日后,我若能在平州有些建树,再接你过去玩吧。”

他沉吟片刻,目光落到她手腕上的长命缕:“吃食就不必了,平州多兵乱,阿月若不嫌麻烦,便为我打一根长命缕吧。”

沈望舒给万寿宫上下每个人都打了一根,就连雪团脖子上都挂着一根长命缕,她荷包里还剩了不少丝线,她大方道:“这不麻烦。”

她捻出丝线,很快打出一根来递给他,诚恳道:“表哥,祝你一路平安,战场上刀剑无眼,你可要小心啊。”

她娘的老陆家就剩表哥这么一根独苗了,可不能断了香火啊,这样她娘以后除了她和她哥之外,连个多余祭拜的人都没有,老惨老惨了,哎~

陆清寥不知道她为老陆家的香火操着心,他含笑接过,妥善放好。

裴在野站在假山后,瞧着自己空落落的手腕出神。

他连哄带骗地要了一块鸳鸯佩已经喜不自胜了,没想到陆清寥三言两语就要来一个更好的。

凭什么他事事都要抢在他前头?

陆清寥沉默良久,就在她要和他好好告别的时候,他轻轻问了句:“阿月,你...”他抿了抿唇:“日后会嫁给太子吗?”

这话让站在他对面的沈望舒和假山后面的裴在野齐齐凝滞,连呼吸都一道屏住了。

过了半晌,陆清寥从她的沉默中发现自己问的不妥,忙要道歉,就听她十分有力地答道:“不会!”

沈望舒皱着秀气的眉毛,脸上带着隐隐的不安:“有个词叫齐大非偶,我俩身份差得太远,再说又有那么多的事情,我和太子还是各归各位最好。”

她心里有一块莫名卑怯的地方,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总有人不断地提醒她,她是配不上太子的。

何况上辈子还有那样的纠葛,又有齐皇后等无数阻碍,她不觉着两人会有什么好下场。

再说太子能有三宫六院,她这样的身份,跟了太子也只是个妃妾,就比前世的没名没分强了一点,哪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回答的很急,很快,却并不掷地有声,更像是在说服有点动摇的自己。

她自己没有丝毫觉察,陆清寥却听出来些,他心间涩然,嘴巴动了动,想要劝解,却终究是存了私心,没有挑明。

他只温声道:“阿月,你配得上世上的任何人。”

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开,裴在野抬手捂住眼,遮住眼底的一片阴翳。

是不是无论他怎么改变,她都不会选择他?

既然求不得,难道只能强抢了吗。

......

约莫是要回长安的缘故,裴在野这些日子忙得够呛,也没再来招惹她。

睿文帝已经定下了回长安的日子,沈望舒便也开始收拾行囊,把置办没多久的小院和二手小破马车卖了,准备跟着齐太后一道返回长安。

她自然提前给沈家人写了信,不知道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迟迟没有寄信过来,她有些心急,直到临走的前一晚,驿馆里才终于收到沈家给她寄来的信。

她拆开书信,眉头先是皱了皱。

——寄信人不是沈长流也不是她大哥,而是沈老夫人,沈老夫人的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冷淡,只说了让家里已经到了长安,现在已经安置好了,还说家里在梁州的时候出了事,让她尽快赶往长安,末了附上了长安沈宅的地址。

沈望舒觉着古怪极了,以往都是沈长流或者沈飞廉给她写信的,这回怎么换成沈老夫人了?

还有...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为什么不在信上明说?

难道是沈长流或者沈飞廉在梁州出了事?

好像从上个月,家里的回信就怪怪的...不过沈望舒心里头再多问题,这时候也没法知道,只得按照沈老夫人所言,先返回长安才能弄清楚。

......

令司天监算好了吉日,睿文帝带人祭拜过六方河神,便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上了楼船。

睿文帝是个多情人,不管是在哪都少不了佳人伴着,他同时也是个体面人,就算有美人在身边,他也没忘了时不时去向太后请安。

但是今日却有些不同,他一踏进齐太后所居的最高层,就听见少女抑扬顿挫的读书声。

这声音清脆活泼,恰似沥沥莺啼。

睿文帝之前来请安都是赶早,沈望舒一般是晌午才来陪伴太后的,他仔细回忆了一下,发觉自己好像没听过这把声音。

不过他也没多想,径直踏了进去,就见一个明媚少女坐在胡床上,低头给齐太后诵着诗经。

睿文帝目光从这少女身上一掠而过,他身子震了震,恍惚间,似是瞧见了故人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