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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仅给了霍成樟最后的脸面,也给霍家增添一抹荣光。

一门父子皆战死的家族,可以称得上是满门忠烈了。

林绣姑没有埋怨霍檀利用霍成樟的死,反而有些欣慰,她浅浅呼了口气:“好,就按你的意思办吧。”

话说完了,众人便想都离开,让林绣姑独自一人安静一会儿,但林绣姑却忽然开口了。

“九郎,皎皎,你们留下,我有话要说。”

崔云昭心跳有些快。

她隐约猜到林绣姑要说要紧事,于是同霍檀对视一眼后,夫妻两个前去关上房门,又重新回到林绣姑的身边。

林绣姑看了看紧闭的堂屋房门,对两人招招手:“咱们去里面说。”

崔云昭上前扶住她,才发现林绣姑手心冰凉,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

她无奈地笑了笑,被霍檀和崔云昭撑着才勉强站起身,低声道:“老了,不中用了。”

崔云昭柔声安慰她:“阿娘,以后家里还得靠您呢,有您在,咱们就有主心骨。”

等在屋里坐下,林绣姑才叹了口气:“我知道,为了你们,我也不会那么早走的。”

回到了卧房,林绣姑的精神好了一些。

崔云昭给她倒了一碗热茶,林绣姑也端起来慢慢喝了。

等喝完了茶,林绣姑才开口:“你们阿姐性格耿直,眼睛里容不得沙子,可她却是坚强而正直。”

“柳儿天资不佳,单纯懵懂,不懂那些大是大非,我只求她以后做个快快乐乐的人,吃饱穿暖,就足够了。”

“十二郎。”

说到霍成朴,林绣姑脸上终于有了些笑容。

“十二郎最像九郎,最是善良正直,也努力勤勉,最要紧的是,他聪明也懂事,很尊敬你们。”

家里剩下的这三个孩子,林绣姑一一说过。

她顿了顿,才道:“对于他们,我还是放心的,对于九郎,我就更放心了。”

她没有说霍成樟。

林绣姑说到这里,终于叹了口气。

“你们心里早就有疑惑了吧?为何老太太那么不待见九郎,连带着对皎皎都很冷淡,没做一件好事。”

夫妻两个对视一眼,霍檀对崔云昭点点头,崔云昭才轻声细语的说:“可能因为长孙夭折,让她喜欢不起来夫君。”

林绣姑摇了摇头。

“作为长辈,作为母亲,不喜欢和狠毒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一个母亲和祖母是不可能憎恶怨恨自己的骨肉至亲的。”

崔云昭心中狂跳。

冥冥之中,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果然,林绣姑缓缓抬头看向霍檀。

“有些事与其一直猜测,还不如明明白白说清楚。”

“我生你大哥的时候伤了身,大夫说很难再有孕,当时你们阿姐年纪小,又病了,家里日子很难过。”

“当时老太太对长孙寄予厚望,眼见孩子没了,就有些气不过,整日里拿我出气。”

以老太太的秉性,确实做得出这样的事来。

“那时候你们父亲要经常外出征战,他怕我在家里日子艰难,当时就想先从霍家抱养个孩子回来,过继成为嗣子,这样一来,那家人也会关照我。”

霍展真是好丈夫,好父亲。

霍檀神情也有些动容。

他紧紧攥着拳,崔云昭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慢慢安抚他的紧张。

霍檀从来不会这么紧张的,崔云昭明白,他自己也已经猜到了什么。

林绣姑的目光干净,她一直看着霍檀,眼眸里只有纯粹的慈爱。

“下定决心之后,你们父亲就去禀报了你们祖父,然后我同他就一起外出,去守心寺上香,想要求签,看事情是否能顺利。”

“就在我们去上香那一日,寺里的小沙弥说,前日里有人把一个男婴遗弃在了寺院门前。”

霍檀心头一跳,双手都跟着颤抖起来,崔云昭压下心里的千头万绪,紧紧攥着霍檀的手。

林绣姑依旧那样慈爱地看着霍檀。

“当时小沙弥说那孩子是个早产儿,很孱弱,寺里用米汤很难养活,主持挺难过的。”

“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天意,我跟你父亲需要一个儿子的时候,他就从天而降。”

“那个孩子就是你。”

林绣姑似乎回忆起当年的时光,脸上慢慢有了些笑容。

能看得出来,此刻她是无比放松的。

整个人也从霍成樟的死里解脱出来。

“当时我跟你父亲动了恻隐之心,便去看了看你,你都不知道,你小时候多瘦小。”

“小小的一团,缩在襁褓里,单薄又脆弱,可我一眼就喜欢上了。”

“你跟大郎是那么像,似乎就是大郎重新回到我身边一样。”

林绣姑说着说着,眼睛又红了。

但这一次,眼泪却是喜悦的。

“你那时候太脆弱了,一直在庙里养着不行,我跟你父亲当即就把你抱回了家,你们父亲到处买牛乳和羊乳,磕磕绊绊把你拉扯起来了。”

“那个时候,哪里都不太平,我们问过守心寺的住持,他也不知道你的父母是谁,为防万一,我跟你们父亲做了一场戏,假装你是我生的。”

“还好你那时候瘦小,又是早产,我装了两个月,就说你出生了,我知道外人可能会有些怀疑,但我们一口咬定你是亲生,你父亲又给你上了族谱,你们祖父也点头同意了,众人便也都信了。”

“后来日子久了,人们就忘记了这件事,只有左邻右舍的邻居偶尔会提起,不过那时你们父亲已经身居高位,便无人敢多话了。”

这样的年月,捡孩子是常有的事情,但上了族谱,认为自家人的并不算多,大多数都当成养子来记名。

林绣姑说到这里,停顿了片刻,然后才看向霍檀。

“九郎,对不起,瞒了你这么多年。”

因为不是亲生的,所以顾老太太对霍檀这般厌恶,厌恶到恨不得他去死。

崔云昭此刻却有更深的明悟。

他终于知道,为何今生的霍成樟会忽然动手,为何前世的霍成樟会对霍檀下毒。

就因为霍檀不是亲生的。

他怕以后霍檀不给他们任何机会,他无法从霍檀那里顺理成章继承皇位,所以一不做二不休,卸掉了所有心理的障碍之后,果断先下手为强。

如此一来,此前种种都说得通了。

崔云昭心里微微叹气,她偏过头,看向眼眸发红的霍檀。

今日霍檀连遭大事,心绪难平,眼睛一直都是红的。

崔云昭心疼他,此刻却又不好多言。

事关霍檀的出身,事关多年的恩情,霍檀需要自己慢慢定下心神。

霍檀红着眼看向林绣姑。

片刻后,他站起身,直直给林绣姑跪了下去。

“阿娘,多谢你给了我新生。”

没有霍展和林绣姑,霍檀可能早就已经死了。

他会是乱世之中最微不足道的弃婴,本可能无声无息死去。

霍檀眼角有泪,慢慢滑落脸颊。

“阿娘,年少时我生病,您跟父亲衣不解带照顾我,倾尽家财用最好的药,后来我长大了,您照顾我无微不至,父亲教导我耐心仔细,我同阿姐一起,从来没有任何分别。”

霍檀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出身,因为从小到大,他都跟亲生孩子一般无二。

就因为霍展和林绣姑从来都没有偏心过,所以霍檀根本就不会往出身上怀疑。

明明是最简单猜到的事情,却因为林绣姑和霍展的慈爱而掩盖了真相。

霍檀声音都是哽咽的。

“阿娘,无论我是不是您跟父亲亲生,你们就是我的父母,阿姐、柳儿和十二郎,就是我的兄弟姐妹。”

二十二年的情分,并不是一句简单的话就能抹杀。

感情是实实在在的,亲情也是实实在在的。

林绣姑泣不成声,她弯腰想要扶起霍檀,可霍檀却膝行两步,来到她身前。

他握住母亲的手,一如年少时。

“阿娘,多谢你养育我长大。”

林绣姑哭声呜咽:“傻孩子。”

崔云昭心里沉甸甸的,有些如释重负,却又为霍檀高兴。

无论是否有血缘关系,他们都是一家人,从今往后,彼此之间只怕会更加亲密无间。

林绣姑握着儿子的手,声音平缓而低沉:“当年我们问过守心寺的住持,住持说你的襁褓很破旧,身上什么信物都没有,根本不知你的出身,至于你的亲生父母,也无从得知了。”

霍檀却摇了摇头。

他紧紧握着林绣姑的手,言辞恳切:“阿娘,我不需要亲生父母,他们将我遗弃,便断了骨肉亲情,我已经有自己的父母了。从小到大,我都很幸福,不能再要更多。”

“当年战乱,弃婴无数,我只是其中之一,我能成长至今,同亲生父母没有任何关系,只因父亲和母亲的养育和教导,才有今日的我。”

说到这里,霍檀养着头对林绣姑笑了:“阿娘,你骄傲吗?”

林绣姑又哭了。

不过这一次,她脸上多了几分笑容。

卧房里的气氛慢慢好转,林绣姑还是拽起了霍檀,道:“这件事,就你们夫妻二人知晓便好,不要告诉他们。”

“今日经历的事情太多,明日还要治丧,你们先回去休息吧,下午家里就要忙了。”

林绣姑叹了口气:“好好送他们最后一程吧。”

从正房出来,夫妻两个沉默回到了东跨院。

等回到卧房,房门一关,霍檀转身就抱住了崔云昭。

他那么用力,似乎要把崔云昭整个人揉进骨血里。

崔云昭此刻才明白,为何林绣姑一并告诉她真相。

因为霍檀需要有人可以倾诉。

霍檀抱了她很久,久到崔云昭都分不清时辰,霍檀才微微松了松她。

“皎皎,我没想到。”

没想到事情会走到这个结果。

崔云昭轻轻拍着霍檀的后背,一下,一下,安抚了霍檀疼痛的心。

“因果循环,世事无常。”

崔云昭柔声道:“梵音,你看父亲给你起的表字,也是希望你不要忘记守心寺的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