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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鲁拉根是一头龙。

德鲁拉根是最后一头鳞片、尾巴、骨翼完整、且没有佩戴项圈与脚镣的龙。

……大多数认识他的人都将他直接称呼为【龙】,因为在如今的法师界,除了他,已经不存在“龙”了——【龙】就是他,【龙】也只剩他。

法师们从不会想着保护异人生物。

因为他们都普遍是青春永驻的长生种,自然而然会看低寿命短暂的异族……就像人类看待猪狗。

只除了,异人生物拥有比猪狗更强大的力量、更神秘的财富、更高昂的价值——地下建构区的主人、黑市的老板德鲁拉根经手过多少昂贵稀有“货物”啊……而那些,都是异人生物。

他见过成捆成捆的精灵双耳、成瓶成瓶的狼人尾毛、一箱一箱的吸血鬼尖牙……他也见过许多水笼中干涸的塞壬、许多马车里蜷缩的雪怪——

当然,还有龙。

龙牙,龙鳞,龙瞳,龙翼,龙尾,龙爪……

龙永远是价格排行榜的第一名。

它们的每一部分都被仔仔细细剖开、清洗、贴上价签、交换金币。

……德鲁拉根的地下柜台,浸满异族的血。

身躯、血液、灵魂、文化与历史、藏身处——

异人生物的一切都是珍贵的魔法材料。

珍贵的魔法材料,趋之若鹜的法师们。

还有他,坐在他的柜台后,从蒙面的老鼠们手中收取货物,转卖给鞋面洁净的法师们,赚取他最爱的……金币。

所以,德鲁拉根很少回忆过去。

作为最后一头完整的龙,作为浸淫黑市多年的奸商,他的过去就意味着血腥、屠杀、仇恨、伤痛。

……可正如他的全名,德鲁拉根三世……

最初的时候,叫德鲁拉根的,有三头龙。

他的祖父德鲁拉根一世。

他的父亲德鲁拉根二世。

还有他,最年轻的三世。

在那个美妙无比的、被人类称之为“黑暗”的中世纪——龙族可以自由自在地翱翔在任何一个天空下,不用担忧法杖、魔药、咒语——更不用担忧瞬间更改天气的法师、移山填海的威能、探索星空并直接引用星系能量的元素攻击——

因为那些无法成为法师的学徒们,正狼狈地被人类们追着跑呢。

他们没有金币购买墨水与羊皮纸,他们没有权力取得前往他国交流学习的证书,他们在探索森林的魔药之前就会被野兽吞吃,他们的魔法研究才堪堪完成一半就会被绑上火刑架,遭到那些戴着高帽子的蠢材们的高声叱骂——

而人类?

脆弱的、无法施展魔法的人类对他们无可奈何,只能充当邪龙爪下的羔羊。

德鲁拉根的祖父、父亲都是无可争议的邪龙。

德鲁拉根所生活的族群也是无可争议的邪龙。

他们把人类当作羔羊抓捕、吞食,他们会嘲笑那些不愿杀死人类以至于远远隐退、沉眠的龙族,他们掠夺所有他们觉得金光闪闪的财宝,他们睡在弱小生物的鲜血与白骨里,并不觉得这有任何错误。

【弱肉强食】,这是德鲁拉根世界的基本准则。

如果你击败了某个生物,那对方就是弱小者,你有权利把他当作食物;

如果你被某个生物击败,那对方就是强大者,你必须向他低下头颅。

——虽然如此,谁能击败邪龙呢?

塞壬不得不躲在天上,雪怪把自己深埋进雪山,狼人是服从他们指挥的忠犬,精灵是为他们献上贡品的仆从。

至于吸血鬼?

没有哪条龙喜欢吸血鬼,从羔羊变质为臭老鼠的奇怪物种,吃起来的口感都很糟糕。

总之……龙是毫无疑问的世界顶层。

没人会侵犯龙的威严。

只除了一件事,一件大家都默认的、赞许的、习以为常的——

“在这个世界,我的孩子。”

德鲁拉根一世嚼着嘴里的【羔羊】教导:“永远有一座金字塔。我们在第一层,掌握着我们喜爱的财宝、我们最爱吃的人类;其余异人生物在第二层,老老实实待在他们自己的领地,过着他们自己的日子;吸血鬼在第三层,他们是糟糕的食物,臭不可闻;那些会挥着法杖变戏法的特殊人类在第四层,有时候他们还怪有趣的——当然,人类,我的孩子,他们在底层,和猪、牛、狗待在一起。不过你得承认,他们吃起来的口感……呣,比猪肉好吃多了。不是吗?”

当时,年轻的三世是怎么回答的呢?

他自己都记不清了,也许要在梦里才能……

“可是,祖父,”年轻的三世问,“这金字塔是一成不变的吗?您怎么能确保它一成不变呢?万一、万一,某一天,那些挥法杖的奇怪家伙碾压了我们——”

……对。

他曾质疑。

而祖父对他的质疑很生气。

龙是不该质疑的。

龙就该扬起自己的头颅,尊贵、慵懒地躺在财宝与食物上。

祖父用龙焰狠狠地惩罚了他,叫他在没有金币的洞穴里独自睡上五天五页、以改过自新。

……那之后,父亲找到了他,解答了他的疑问。

“孩子,因为血脉。”

父亲的嗓音比祖父温柔许多,但他的牙齿依旧滴着【羔羊】的血,龙爪上佩戴着金光闪闪的宝藏:“无论异人生物、人类、还是那些挥法杖的奇怪家伙——在这个世界上,血脉指导了我们的一切。血脉贯穿我们的生命、灵魂乃至命运。”

“父亲,我不……”

“孩子,认真听。”

父亲甩甩龙尾,盘踞在一堆山峰般魁梧的金币上。

“我们是邪龙。我们生性傲慢,我们痴迷金币,我们吞食人类。这是邪龙的血脉,与生俱来,不需要任何——孩子,闭嘴,停止问问题——不需要任何质疑。”

“但……”

“没有但是,孩子。是的,我明白,当我在你这个年纪时,也会产生一些荒谬无比的胡思乱想……看看这个世界吧。如果你感到疑惑,就去看看这个世界。”

于是德鲁拉根三世去看了看这个世界。

跟随在父亲身边。

他看见所有狼人都忠诚而愚钝,过着庸庸碌碌的群居生活;

他看见所有雪怪都偏爱柔软的白色,深埋在雪山中的洞窟生存;

他看见所有吸血鬼都喜爱处女与鲜血,将棺材视为床铺;

他看见所有【学徒】都靠着家族血脉传承魔法的天赋;

他甚至看见那些【学徒】中,某个姓斯威特的母亲为夺权杀死了自己的女儿,而侥幸逃脱的弟弟长大后返回来杀死了自己的母亲,接着他被自己的女儿为夺权而杀死——这个逐渐强大的家族一步步变态、偏执,无可救药,家主们一直死于谋杀与监禁,家族永远浸泡在阴谋与黑暗中——

狼人的忠诚血脉。

雪怪的憨厚血脉。

吸血鬼的怪异血脉。

学徒的魔法血脉……

斯威特的偏执血脉。

【血脉】。

正如父亲所说。

这个世界,似乎,没有一个生物逃脱得了的【血脉】编织的【命运】。

性格也好。

特点也好。

爱好也好。

每个种族,每个群体,似乎都……

可为什么呢?

年轻的三世更加迷惑了,他不明白,为什么所有生物都顺应着【血脉】展开的这张【命运】大网——

祖父、父亲不都说,龙是世界的最顶点吗?

那为什么,他不能——就像他曾暗暗试探的——

不吃人类。

不沉迷金币。

……其实,德鲁拉根三世更喜欢吃烤熟的羊肉,他一点都不喜欢在进食时听到人类的惨叫……

而且,他一点都不喜欢金光闪闪的东西。他讨厌父辈身上携带的铜臭味。

他喜欢银光闪闪的东西。

喜欢月亮,与小溪。

……只是,他从不敢真正展露在族群面前。大家都不是这样的。

那自己就不该做特立独行的那个……对吧?这想法没错吧?

父亲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古怪,他疯狂隐秘的试探。

于是他沉下声,龙鸣里也隐隐带了点怒气:“如果这都不能让你清楚,那么,就继续去禁闭吧。直到你想清楚为止。”

于是,德鲁拉根三世,被关进了龙族领地最深、最深的洞穴。

仅仅是因为他不喜欢金币,不想吃人。

……事实证明,祖父与父亲的决定是对的。

他们并没有强制把年轻的小龙锁在那儿——他们只是语重心长地告诉他,这样的想法会给他招来祸端,最好是想清楚,再做决定。

他们不需要再多做什么。

族人们异样的目光也足以小龙感到恐惧了。

他老老实实地待在洞穴里,试着把自己疯狂可怕的念头抹除,想了很久、很久、很久……

有多久呢?

感觉有好几百年。

或有好几千年?

不知道,龙族不在乎时间,他们有权利挥霍无限的时间。

——可是,当他重新见到阳光时,不是父亲打开洞穴,也没听到祖父暴躁无比的嘀咕。

是一记火焰魔法炸开了他的洞穴。

像龙一样,长袍猎猎、飞在空中的法师高喊——

“这里还有一只!!”

而祖父的尸体被剥开鳞片,瘫倒在几个法师闪着星光的杖下。

父亲的尸体则倒在洞穴的入口。

他似乎是尽全力去掩埋那个锁了,可法师们在他的鳞片下刺出数个可怕的圆洞,如饥似渴地端着金光闪闪的小瓶子,提取了他全身上下的所有血液——这让他变成了一条干瘪的龙尸。

德鲁拉根三世,猛然成了唯一的一条德鲁拉根。

再没有龙会称呼“一世”“二世”,转而用尾巴拍拍他的头,说“这崽子”。

……而正如他那个可笑无比的质疑,永恒的金字塔,颠倒了过来。

学徒们终于有机会成为法师。

人类终于停止了狩猎异端,他们不得不向法师倾倒整个社会的资源,绝望地祈求“消灭那些吞食我们的可怕畜生吧”。

……一场猎龙行动。

法师们站上最顶层。

而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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