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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只爪爪

沈凌不会跳舞。

尽管她出席过许许多多的舞会或宴席, 见过这个世界上所有位于“顶层”的东西——

但在祭司的眼里,那都是一个个笑容奇怪的备选仆人。

她穿着厚重的祭司服被簇拥在某把隐秘高贵的椅子上,瞥着会场下方的小人们随着乐曲转来转去, 向她展示腿和胳膊, 向她展示美貌或帅气,向她展示最得体的一面……

沈凌可认不出什么顶级名牌的舞裙, 什么价值千金的鞋子,什么设计精美的首饰, 什么明星什么名媛——她往往会开始无聊得揉眼睛,那些转来转去的小人让她想起了那些戳不动又咬不动的昂贵摆件,甚至她连伸爪子碰碰都不行。

因为一碰就碎啊。

无聊, 不好玩。

在这些场合里, 祭司的职责只有端坐在某把椅子上, 安静接受低等生物们崇敬的目光。

她不是供人赏玩的展示品, 不需要展示美貌、舞姿或智慧。

那些人拼命展示的目的都是为了央求她的赐福——祭司是个代表教团、代表奇迹的符号。

……不过, 这一场又一场华美盛大的宴席中,倒的确没有小人会主动邀请她跳一支舞。

而且还是个可以戳可以咬用爪子碰也碰不坏的存在——哦, 他在祭司大人的心里早就被封为“第一仆人”,所以也不算什么莫名其妙的小人了。

“我真的不会跳舞。”

不再是端坐在某把掩于帘后的椅子上, 而是根本就毫无姿态地趴在邀请对象身上, 手脚全都暴露在对方视线里——没心没肺的祭司难得感觉到了一丝窘迫。

她试图坐直,想把爪子好好摆在膝盖上。

薛谨再次倾身,扯过毯子把这姑娘晃出来的脚裹住。

裹好后, 他很自然地又揉了揉她不安抖动的耳朵——毕竟这近在咫尺,毛茸茸爱好者很难对紧贴衬衫口袋抖动的毛耳朵矜持。

沈凌:……

坐直后,就会顺势把阿谨的手甩下去。

阿谨每次摸我头都是被动甩开后就不摸了。

而且他一边摸我头一边揉我耳朵的机会很少很少。

阿谨基本不怎么揉我耳朵,只有在我快要睡着或被帽子卡疼的时候稍微揉一会儿。

……唔。

祭司大人迅速放弃了端正坐相。

她继续享受着揉耳朵, 而那点窘迫很快就转化成了理直气壮往他怀里埋脸的借口。

“我没有学过……我只是见过别人跳,但不知道具体怎么跳。只是一边转圈圈一边挥爪子玩不算跳舞吧?”

薛谨失笑。

“如果那是你发明的舞蹈,凌凌,我想它就是一种舞。我很乐意欣赏这种舞蹈,但是要双人配合可能有点困难。”

沈凌:唯一会的舞被否决了。

她调转矛头:“那你就会很多舞喽?”

“只是一点点。”他的答复听不出什么端倪,“我的工作让我不得不去过很多地方,而工作时的基本要求是融入任何场合。”

如果能够在F国大革命前夕的皇宫里通过尼龙吊绳直接猎杀国王旁边的魔物;如果能够在E国宪章运动前夕的国会晚宴里用麻|醉|枪击晕桌下的魔物——那似乎的确不需要去学什么严谨刻板的小步舞,或者繁琐多变的宫廷舞——也不需要混进人群中了。

不是所有的魔物都能被关在猎场中大肆剿灭,一旦它们混入人群开始吞噬灵魂,猎杀必须隐秘而小心。

那个时候,“暗杀”就是猎魔世界人人避之的苦活,只有“不敢与魔物近距离拼杀”的狙|击|手职介会去接这种任务。

……不过那个时代还没有尼龙绳,滑索吊钩也只能自己做,这让狙|击|手职介的猎魔人苦不堪言。

暗杀在人类没有发明狙|击|枪之前一直是个纯考验技术经验的精密活,融入场合并完美削减自己的气息意味着你必须掌握任意场合的任意技能。

而用惯了古老的十|字|弩和各种能藏进鞋底或袖口的刀片后,再要去适应那些现代化高精度的狙|击枪,更是苦不堪言。

不仅如此,好不容易捱到了现代,脱离了那些太过繁琐古板的舞蹈和宴会,工作完毕后还会被几乎所有遭遇的人类提问——

“哎,你是不是在cos那个什么刺O信条?”

……比起“我的的确确参与了刺O信条里所描绘的某些时代并此刻站在便利店里买促销牛奶指望和泡面馒头的价格加在一起凑满30打八折”,还是“我只是个热爱cos脑筋有点问题小提琴盒里只是小提琴而已的年轻人”比较好。

往事不堪回首。

……胃好疼。

“凌凌,如果不是因为工作,我也不会去学习舞蹈。不会跳舞并不是尴尬的事。”他轻飘飘地一笔带过,“你想学哪一种?”

沈凌斟酌了一会儿。

“那,你教我的时候教简单一点的舞好不好……就,难度和‘一边转圈圈一边挥爪子’差不多的?”

薛谨:……

他坐直,直接拉过她的手,试图扶她站起。

“来,跟着我先学几步,放轻松。”

【与此同时,C市的另一边,某栋地标性建筑,顶层天台】

封印着某物的幽深绿水晶悬在半空中。

水晶里的东西似乎是个半人半物,正扭曲着,发出痛苦至极的嘶吼——两个隶属于教团的仆人正低头用符文工具切割她的尾巴,而漆黑发臭的血与海藻的腥味一点点从水晶里滴出。

黎敬学站在天台边缘,微微俯身打量着脚下的C市,没有理睬后面那只低等魔物的挣扎。

“真有意思。”

他若有所思:“这个城市在下雨呢。从我来这里就开始下雨。姐姐,你说,这是不是……是这个城市抵触我的表现?”

下一秒,黎敬学便似乎是被自己的假设逗乐了,好笑地摇了摇头。

没有城市会抵触一位祭司的降临,在教团祭司的指尖,就连“城市”也不过是低等生物。

黎敬雪站在他身后,正履行着职责,为教团总教长撑起雨伞。

但她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

“怎么了,姐姐?这不好笑吗?”

不好笑。

……黎敬雪没有说出口,之前初见时被他激怒,失了分寸,间接导致失去了搜寻沈凌的领导权——这个苦头已经足够她冷静了。

本届祭司的任性出逃无疑是错误的、需要惩罚的;但她需要接受的是符合规定、公正公平的惩罚,而不是一个满怀恶意的家伙伺机的报复。

黎敬雪知道黎敬学有多厌恶沈凌——看看吧,他搜寻祭司的第一天就借来了一只低等肮脏的魔物,让它滴着发臭的血去追捕沈凌——

他丝毫不在乎这个魔物曾经跨越两个大陆板块所猎杀的人类的数字,更不在乎它对祭司生命安全的威胁——虽然沈凌强大到不太可能被魔物威胁,但的确存在着微弱的可能性。

黎敬雪毫不怀疑他这么做出自恶意。

……她也能大抵明白原因。

——每任祭司都拥有能够引导教团的强大能力,而沈凌那特殊的体质、与堪称可怕的运势操控并不是所有祭司都能共有的东西。

她是个特例,是突然蹦出来的候选者,是“有史以来最强大的祭司”。

而在她之前,被这么称呼过的祭司,是黎敬学。

黎敬学是唯一一个被那个结界承认的“正规祭司”,同样也是唯一一个卸位后没有死亡,在教团内部反而走到高位的祭司——事实上,在他还是教团的祭司时,就已经真正打入了高层内部。

这曾经是亮眼的成绩。

……但在那个弹弹指尖就能赐予一切的沈凌面前,显得可笑无比。

“姐姐,雨还在下。”

黎敬学叹息,朝伞外伸出手腕:“我简直要怀疑这个城市是否真的胆敢——”

他猛地振动了一下手腕,手腕上的红铃铛稍微露出了袖口。

死铃铛没有发出声响,在总教长似笑非笑的表情下,铃铛上那层醒目的猩红色猛地震荡起来,以向周围发出一圈声波般环形波纹的形式,迅速蔓延。

那很像是一滴水在水面点起的涟漪。

……只不过这只死铃铛所呈现出的效果更接近于一滴过期的血。

随着这抹迅速扩散的猩红色,城市上空持续数天的雨出现了凝滞。

天空上的乌云并未散去。

但残留在半空的雨水瞬间被感染成了猩红的颜色,并化成了血雾般的东西。

血雾悄悄融化在空气里。

——当然,在所有人类的眼中,这只不过是一个毫秒。

雨停了,仅此而已。

黎敬学满意地收起袖口。

黎敬雪的脸色更难看了一点。

“好啦,姐姐。”

总教长对后方的仆人们招招手:“我想这个城市如今懂得尊重祭司了——把这只魔物放出来吧,让她去寻找沈凌。”

“是,大人。”

“是,大人。”

乌云下,幽深的绿水晶完全开裂。

但它并未折射出美丽的光线,污血与怨恨疯狂涌出。

“咕……呃……”

“沈凌。”前任祭司漫步过去,满意地看到这东西瑟缩了一下——在彻底放出之前缓慢剥夺它的视觉,再割断它的尾巴还是很有先见之明的——

他又重复了一遍:“沈凌。你的目标是沈凌。找到她。带给我。”

水晶内部,半人半鱼的魔物嘶哑地鸣叫了一声,并伸出了第一只鳞爪。

【与此同时,某处郊外公寓】

猎魔人握着沈凌的手,猛地扭过头。

他听见了某种限制被解除的声音——以及某颗他厌恶的铃铛散发出的腐朽味道。

藤紫色的瞳孔迅速调整大小,某种东西在异色的瞳仁深处运作起来,精准且敏锐地穿透了千栋百栋的建筑,捕捉到了——

C区最高地标,顶层天台,一颗破裂的暗色绿水晶。

……以及那些隶属于教团的人。猎人懒得向他们投去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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