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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过两日便是小雪,天色亮得越来越晚,冷风直往人脸上招呼。哪怕穿了厚些的衣衫,也不免被这妖风吹得瑟瑟发抖。

按照常理,天这么冷,大多数人怕是都想再与周公下会儿棋,即便是醒了,也都是不情愿早早起身洗漱的。

然而自寅时六刻起,陆续有监生从斋舍出来。他们绕出院子,一路直奔食堂,虽然面带倦色,但瞧着都憋了一股子劲儿,眼中写满期待。

天色尚还暗着,众位监生都是三两结伴,由其中一人提着灯笼。高处俯瞰,这些灯笼晕出的光,断断续续连成一条线。

今日起得太早,田肃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哈欠,走在长队的最前方,耳边尽是后头同窗们的对谈声。

“自从承包制落实,我可就盼着这一天呢!今日特意早起,想着去买新吃食。”

“谁说不是呢?对了,最后定下的食肆名叫什么来着?”

“我记得,唤作百味食肆。”

“对对对,就是这个!‘囊括天下百味’,想来只有孟师傅掌勺的食肆能做到了!”

行不多久,就到了食堂所在小院,从食堂内散出温暖而不刺眼的光,让这些顶着寒风而来的监生们心头一热。

走在最前方的田肃揣着钱袋子,大步迈入食堂,看清里头变化后,愣了一瞬。

以大堂中央的灶台为分界,左右两拨人泾渭分明。

右侧是以文厨子、阿兰领头的食堂众人,穿着国子监庖厨、杂役制式的褐色衣衫,分别看顾着灶台右边两口锅中的热粥、油条和麻球等吃食。

左侧灶台旁站着两位面生的庖厨,他们身上穿着暖色衣裳和白色围裙,背后衣衫上绣了“百味食肆”四字。左边两口灶眼上俱都架起平锅,锅旁搁着数个宽碗,不出意外就是百味食肆推出的新朝食。

不仅如此,左侧往里、与大门相对的靠墙处,还一字排开了十个摊位。每个摊位都配备炭炉子、平锅和一位百味食肆的庖厨,摊位与摊位之间以高脚桌案隔开,桌案上也分别搁着数个宽碗。而每个摊位前都架起一个小旗子,旗面上标着“甲乙丙丁戊”等字样,用以区分。

灶台正对着大门的那一面,添了一张高脚桌案,孟桑站在桌案前的正中位置,笑吟吟地看着田肃等人来到食堂。

田肃回过神来,迫不及待地加快步伐,与孟桑打了招呼后,兴奋地问:“孟师傅,新吃食是什么?怎么买?”

孟桑指了一下百味食肆那边:“杂粮煎饼和鸡蛋煎饼,具体价钱和小菜在那边纸上都有写,看着点就是。”

闻言,田肃立马拔腿往左边走。

只见灶台外四步远的地方横放了一张半大的高脚桌案,桌案后,有两名百味食肆的仆役坐着,有六名仆役站着。桌案正中间压着一张纸,垂在桌案前,便于一众监生看仔细。

上头第一行写有——

【鸡蛋煎饼(左),杂粮煎饼(右)】

再往下看,就是各种小料的价钱表——

饼皮、薄脆加鸡蛋是五文,多添一枚鸡蛋一文,且薄脆可替换成油条;此外另添的小食每份价目如下:半根油条一文、土豆丝一文、辣条两文、里脊肉二文、肉松三文;最后又贴心地列出数个推荐的组合,标明各种搭配的价钱。

田肃连同身后的一众国子学、太学监生都看着有些眼花,一时拿不定主意。

“两者有何区别?”

“不晓得啊,看着小料是没什么差别的……”

正当众人疑惑时,坐着的两位百味食肆的仆役站起身,各自举起鸡蛋煎饼和杂粮煎饼,向着众位学子展示。

举着鸡蛋煎饼的仆役笑道:“鸡蛋煎饼外皮由绿豆面糊制成,打了鸡蛋、撒有黑芝麻的一面朝外,口感稍微湿软一些。”

右边仆役不卑不亢地接上:“而杂粮煎饼的外皮,是由多种谷粮制成,打了鸡蛋的一面朝内,口感酥脆。”

桌案后八名仆役异口同声:“诸多小菜可添加多次,百味食肆新店开业头七日,每满十五文减一文。”

“有意购置吃食的监生,请先来桌案前告知要吃哪种、加多少小菜,付完银钱后,遵循指引去各个灶台前排队、领取吃食。”

在两名仆役展示一番成品后,众位监生倏地就清楚许多,开始琢磨起自己要点什么组合。

“我算了算,大概只需要十四文。”

“刘兄,要不你再多添一份里脊肉?正好凑个数,能减去一文?”

“嗯,有道理,左右也不差这一文钱。”

“我算着是十二文,要不也多添一份肉松好了!”

田肃是头一个过来的,十分豪气地甩手:“两个都来一份!每个里头的小菜都各添上一份,那什么里脊肉瞧着是一串两片?嗯,这个再各自多添一串!”

坐着的两名仆役交换了个眼神,其中一人淡定问:“一份的分量很多,这位监生可确定要各来一份?”

田肃摆手:“没错,就是各来一份。”

说笑呢,他田台元无须做什么抉择,自然是都得尝尝了!

两名仆役面色不变,问完是要咸甜口还是辣口后,迅速算好银钱。一人告知田肃一共要付三十二文钱、去中央灶台领吃食,一人指派身后六人中的一人跑到中央灶台前,告诉两位庖厨要做什么样的煎饼。

庖厨接到活计,立马开始做煎饼。

由此可见,这八名仆役之间也是有分工的。两人负责收取银钱、安排监生去不同的摊位,站着的六人则需要跑去不同摊位与庖厨交流。

田肃利索掏出银钱付了,然后嘚嘚瑟瑟绕过桌案,排到中央灶台前,同时深觉得一份原价十七文钱的吃食真是太便宜了。

他一边感叹孟桑不会做生意,一边兴致勃勃地盯着两位庖厨做煎饼。

左边是做鸡蛋煎饼的。只见庖厨往平锅上舀了一勺面糊,用薄木板将之刮成圆形,又单手往上头磕了两枚鸡蛋,刮匀后,撒上黑芝麻。

此时,绿豆面糊的香味已经隐隐散了出来。

往日吃惯了山珍海味的田肃,忽然就被这种最为质朴的谷粮香味所诱惑,忍不住咽了下津液,继续津津有味地看两位庖厨做吃食。

只见庖厨另用小铲子沿着饼边一铲,双手捏着翘起的饼边,竟然直接将饼皮翻了个面。这位庖厨面色自然,仿佛根本感受不到烫。

而右边做杂粮煎饼的庖厨,手下动作与同伴不大一样。他并未将饼皮翻面,而是一手捏着饼皮边缘,往自己那处拉了拉,随后将之折起一小半。

接下来倒是没什么区别,无非就是刷酱、添各种小菜,叠出长条形后,往中间一铲,随后各自用油纸袋装好。

两位庖厨将油纸包递过来,异口同声:“这位监生,你要的吃食好了!”

闻言,越看越饿的田肃立马伸出双手,一手举着一个往旁边走。

走了没两步,就瞧见了刚走进食堂的许平和薛恒。这两人应当是商量好了,前者欲要往右边去,去领食堂免费发放的热粥,后者喜笑颜开地往左边来,恰好与举着吃食的田肃撞上。

薛恒扫了一眼田肃手上的吃食,笑脸僵住,微微张大嘴巴:“田台元,你一人吃两份?”

不远处,许平和孟桑察觉这边动静,不约而同地看过来。

田肃诧异地睁大双眼,瞄到许平在往这边看,张扬的语气收敛很多:“难道你只吃一份就饱了?”

说罢,他闭上嘴,视线将薛恒从头到脚来回扫了好几遍。

虽然田肃没多说什么,但那种质疑、惊叹的目光,还是让薛恒浑身不自在,总觉得对方无声在说“薛安远,你的饭量和体格一点都不匹配嘛”,逆反之心顿起。

忍不了,完全忍不了。

不远处的许平心道不好,往这儿走了几步,但还是没来得及拦住薛恒。

薛恒梗着脖子,恶声恶气道:“谁说我吃一份就饱了的?我就是惊讶一下,你居然和我吃的一样多!”

“原来如此,”田肃恍然大悟,抬脚欲走之时,随口问了一句,“你真的能全吃完,一点也不浪费?”

薛恒心里虚得很,面上还要目露不屑:“自然。”

田肃点头,也没太放在心上,扭扭捏捏地走到许平身边,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许监生,上一回你帮我看伤,我还未曾答谢过你,要不我今日请你吃煎饼吧?”

许平尚在为好友的一时嘴硬而无奈,听了田肃所言,直接婉言拒了:“并非什么大事,田监生不必挂在心上。许某还要去领吃食,先走一步。”

被留在原处的田肃,有些羡慕地瞄了一眼满脸纠结的薛恒,自去寻了一处桌案坐下用吃食。

他先尝的是杂粮煎饼。外皮干干的,内里裹着各色小菜。薄脆炸得极其酥脆,咬一口还会带下一些碎碎,再配上细嫩的里脊肉、脆爽的土豆丝、细密绵香的肉松、略带着嚼劲的辣条……每一口都会带来极致的满足,很是饱腹。

一口接一口,田肃将杂粮煎饼吃了大半后,才转而举起鸡蛋煎饼,微微低头凑上去。

甫一靠近便有一股子香味传来,绿豆面香、蛋香、芝麻香,闻之让人心醉。

田肃深深嗅了一口香气,旋即张口,嗷呜一口咬下。

外皮较之杂粮煎饼,确实尝着有些湿软,但吃着另有一番风味。微辣的酱料粘连其中,与饼皮、各色小料混在一处,吃着极为开胃。

田肃一口气将鸡蛋煎饼吞了,歇了歇,又把剩下一小半的杂粮煎饼也吃干净,然后才拎着书袋,抓着空了的油纸包往门口走。

食堂大门旁的桌案,叶柏坐在那儿抓着杂粮煎饼在啃,手边还放着一杯羊乳,而孟桑坐在他对面,正在与准备离开食堂的监生做回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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