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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奴婢随万岁爷,掂量着自己的本事,恃本事生娇,就只能迁怒您了。”

胤禛气笑了,“有本事,你怎么不敢朝太上皇和太后尥蹶子?分明是捏准了……”

耿舒宁手上稍稍用力,摁在他伤口的红肿边缘。

胤禛痛得蹙着眉抽气,“你……”

她抬起头乜他,打断他的话:“奴婢什么都没捏准,伺候人也不够精细。”

“要是奴婢的本事拿去给太上皇和太后娘娘添了脸面,今日自然不敢在万岁爷面前放肆。”

“谁叫奴婢死心眼儿呢,这会子也只能在您面前使性子,您若是不乐意,叫奴婢滚回长春仙馆就是了。”

胤禛:“……”

他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

他好好说话,这小狐狸倒刻薄起来,若是放在以前,他绝对无法容忍旁人如此放肆。

但现在……他却叫这刻薄话说得想笑,等了一天的火气都无以为继,心情诡异变好。

耿舒宁又垂下眸子,撒完药粉,就该替这狗东西裹纱布了。

伤在肩膀上,需要绕着另一边肩膀用十字法固定纱布。

她拾起一块干净的白纱,自然地靠近胤禛,缓缓贴近,绕过他腋下,似是拥抱一样,去缠绕纱布。

胤禛清楚地闻到她身上清淡又香甜的气息,喉结滚了滚,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下意识用没受伤的手覆上细软腰肢。

‘啪’的一声,耿舒宁迅速收回手拍了他一下。

“别动!”耿舒宁凑在胤禛耳边,娇嗔着下命令。

“蹭掉了药粉,还得再上一次药,翻来覆去好得慢。”

“您不知道心疼旁人,好歹也心疼心疼太后娘娘一片慈母心肠。”

胤禛这是第三次被打,他发现自己都习惯了,终于忍不住低低笑出声。

他微微偏头,呼吸也打在她耳畔,声音愈发喑哑,低沉,却又掺杂了说不出的暧昧和无奈。

“到底是接了皇额娘的懿旨,你这胆儿是越来越肥,连朕都敢支使了。”

耿舒宁耳根子发烫,咬牙没露出任何羞恼,依然看似淡定地一次次靠近他,拥抱他……缠绕纱布。

直到将纱布绑好,她站直身体,居高临下用清凌凌的眸子睨他,俏脸上的冷意有胤禛平日里冷着脸的几分精髓。

她微微勾唇,眸光嘲讽,甚至前所未有的犀利,语气却仍然轻软。

“万岁爷敢说,我今儿个站在这里,您什么都没做?”

“太上皇为何知道我做了什么?太后又为何会叫我来御前伺候?”

“舒宁满腔情意不想诉与人知,信了万岁爷的承诺,只想得个清静好好给您办差,万岁爷不也仗着我心悦您就自作主张?”

“既您把舒宁的情意当棋子,拿去跟人博弈,我这滔天的胆儿和支使……说句不好听的,该是您受着的。”

胤禛没承想会见到耿舒宁这番脾气,字字温柔刀,剐得他心窝子像是空了一大块,却又止不住地发软。

话音将落,门口传来哆哆嗦嗦的敲门声。

赵松语气带着一股子虚弱:“主子爷……茶水泡好了。”

耿舒宁过去接了茶,也不看赵松一脸震惊钦佩的模样,淡淡吩咐——

“劳小赵谙达叫御膳房送宵夜过来,好叫万岁爷早些吃完,早些歇着。”

赵松跟听到主子吩咐一样,撒丫子就跑。

敢训斥皇上的祖宗,不赶紧把差事办好,那才是不要脑袋了呢。

主要是,他实在不敢继续听下去了,生怕自己知道得太多,看不见明天的太阳。

干爹说这是神仙打架,一点不夸张,实在太吓人了。

*

耿舒宁捅完了软刀子,就没再听见胤禛吭声。

这人倒是惫懒模样,叫耿舒宁不甚柔和地伺候着穿好衣裳,坐到外殿。

宵夜是青蒿甲鱼汤和参汤鸡汁凉拌龙须面,前者补身祛风邪,后者滋养利口。

胤禛好些日子没吃这么痛快了,心里思忖着事儿,一个不注意二两的面吃了个精光,汤也喝了大半,感觉到撑才醒过神来。

见赵松目瞪口呆见了鬼似的,胤禛难得有些尴尬。

他冷眼睇赵松,“招子不想要了?”

赵松赶紧低头,今天这一顿,赶上主子爷一天吃的了。

他实在不知道,都是伺候的,人与人之间的差别怎么就能这么大呢?

震惊,叫赵松再止不住心里的猜测——主子爷不是就喜欢被人训得三孙子一样,才肯好好吃东西吧?

这……不是贱骨头吗?

胤禛不知道他的腹诽,不然赵松保管见不着明早的太阳。

他这会子心神也不在赵松身上,像是先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面无表情起身。

耿舒宁:“奴婢伺候主子爷歇下?”

胤禛似笑非笑看她一眼,转身往外走,“朕哪儿敢叫接了懿旨的大姑姑伺候,陪朕出去消消食。”

耿舒宁挑眉,今儿个在坟头蹦迪的次数不少了,这狗东西脾气不好,还是得从长计议才行。

她从善如流跟在后头出了九洲清晏殿,沿着莺飞阁和清辉阁之间的长廊,一路往湖边去。

盛夏夜的晚风,丁点凉意都无,又叫湖水压住了燥,温热扑在脸上,还是挺舒服的。

耿舒宁默默陪着胤禛走了小半个时辰。

既然他说不用伺候就寝,回到九洲清晏殿前,耿舒宁就站在门口,杏眸往赵松身上扫。

但不等赵松抬起头,胤禛就拉起她的手,把她拽进门。

“万岁爷?”耿舒宁略有些诧异。

她不想叫宫人看到自己和皇上如此亲近,挣扎欲抽出自己的手。

胤禛学着耿舒宁先前那样低声呵她:“别动!”

趁着耿舒宁怔忪的瞬间,胤禛将人拽到大开的窗户前,一只手将她推到窗边,从背后箍住惦记了一晚上的柔软。

耿舒宁蹙眉,“您这是——”

“叫朕抱一会儿,朕不做别的。”胤禛从背后抱着她,下巴搁在她头顶的绒花扁方上。

耿舒宁不挣扎了,力气比不过是一方面,也怕扯着他的伤口。

他声音含着笑,前所未有地慵懒,“朕觉得你说得对,咱们两个半斤对八两,都是一样的性子。”

“朕先前听你支使了,你这会儿也乖一些,咱们好好说说话。”

耿舒宁轻哼,开口依旧刻薄,“说什么?您那八两,可千万别往狡言饰非上头学。”

胤禛低笑,“你知道朕为什么吃睡不香,以至于神思不属受了伤吗?”

耿舒宁不说话,胤禛也没等她回答,只是在她头顶的声音更加温柔,几近缠绵。

“南下的路上,朕在龙舟上听过狂风,还叫暴雨浇了满身,这些都有声音。”

“到了江南后,小桥流水,闹市熙攘,鸟鸣虫吟……朕耳朵里灌进了许多许多声音,却始终想不出,下雪是什么声儿。”

“朕很苦恼,觉得你是骗朕。”

耿舒宁略心虚一瞬,倒是不傻。

“不……”胤禛轻笑,“是气你辜负朕待你的好,直到南下路上有人送女子到朕跟前儿,与你很像,朕终于有了发泄的人选。”

耿舒宁越听,身体越僵硬,听到这替身文学,不打算听下去,伸手去掰胤禛的大手,她觉得恶心。

但胤禛却拥得更紧,无奈叹息,“你听朕说完。”

耿舒宁抵不过他的力气,只能听着。

“人是苏培盛发现的,送到朕的床上,朕一开始还以为是你,待发现是当地官员送上来讨好的瘦马,朕将人撵出去了。”

叫人都滚出去后,他就吐了,吐到了窗外也没叫人发现。

只是当时在船上,竟变成了晕船症状,一直恶心着,想到那瘦马躺过他的床,连觉都睡不好,换了卧房也是无用。

胤禛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恶心。

情不知所以起,思念是在他还没察觉的时候一点点加深的,他开始反复回忆起耿舒宁说过的话。

他的欲望,因她而起,却用在了其他人身上。

一如苏培盛觉得,他的恼,他的欲,也可以用在跟耿舒宁相似的女子身上,省得总惦记着。

可那狗奴才忘了,他有洁癖,更厌恶小脚,起先只是恶心苏培盛选了个不合适的人。

渐渐地,他梦里开始出现耿舒宁。

不再是洗寝衣的梦,而是……耿舒宁带着对他的情意,没能逃出那夜的破阁子,在旁的男人身下绽放。

甚至她出了宫后,将旁人当作他,被翻红浪……一想到这些场景,他就恨不能钻到梦里将那些男人碎尸万段。

出于男人的劣根性也好,占有欲也罢,他知道这小狐狸与他多像,突然就明白了她用那样的方式,一定要出宫的缘由。

“朕发现,自己钻了牛角尖,下雪就是没有声儿。”胤禛偏过头,眸光深沉看着耿舒宁的侧脸。

“一如你对朕的情意,也如……朕对你的情意,无声无息就能覆盖住天地,叫人看不清自己。”

耿舒宁听得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要不是知道自己的‘爱’是假的,她真信了自己的胡说八道有那么多深意。

就像作者看到别人解析自己的文章一样,就有种地铁老人看手机的荒谬。

胤禛发现了她的不自在,眼底闪过一丝笃定的笑意,吻轻轻落在耿舒宁发髻的绒花上。

“怪朕不好,是朕明白得太晚了,叫你如鲠在喉,叫你一次次伤心,原谅朕一回可好?”

耿舒宁鼻尖微微发酸,不管这道歉是真是假,真的让她有点意外。

所谓情意虽是假的,但上辈子那么多年的偶像光环不假,这辈子发现穿越到偶像身边,彷徨中生出的安定和锚点不假。

她对这狗东西是有过期待的,很微弱,关风月,她想过妥协,想过留下。

可惜风月太轻,全都随风散了。

见耿舒宁始终不肯说话,胤禛用巧劲儿叫她转过来,躬下身,额头抵着她的,以示弱的方式与她对视,给出最动人心的情话。

“不只你心悦我,我也心悦你,发现这件事后,实在太过欢喜,我才会走神受伤。”

耿舒宁被紧紧揽住的身体渐渐发软,只唇角弧度僵硬。

“怪我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