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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

涛竹院, 书房。

房中装潢雅致,氛围安宁静谧,堆满了排排竹简的书卷古籍, 壁上了几幅名家大师的画作,小叶紫檀木桌上整齐摆放着文?房四宝,墨香四溢,仿佛时间在?此凝固了般。

夏三伏冬三九,这?是郑明存从?小到达待得最久的地方,他便是在?这?间书房中日夜苦读十数载, 才终于?在?竟宁三十七年?, 一举高?中探花。

或是生来就是天残之人?,所以得以免了许多世俗纷扰, 能够将所有心思,都放在?了学问以及政务上。

位极人?臣。

匡扶社稷。

清风劲节。

留名青史。

才是郑明存毕生的理想。

他不仅凡事都力?求做到最好, 声?名上亦不能残缺半分,可?偏偏因着身患隐疾, 免不了要做些腌臢之事。

现在?徐温云既已借种成功,那便能保全他的通身清名, 变数只剩下一个。

便是她腹中骨肉的生父。

那个与她共赴京城,缠绵悱恻了一路,出身草莽的镖师。

郑明存望着对面还未熄灯的主房, 窗纸上隐隐绰绰落下半个的娉婷倩影,定神望了几息, 忽有些心烦意乱。

他沉着脸问,

“……杀个人?罢了, 有这?么棘手么?

以往两柱香就能办妥的事,怎得这?次都整整两天了, 都还没?个音讯?”

自小随伺在?身旁的由鸣,在?旁闻言神色一僵,正想要说小的这?就去催催,忽听得房顶瓦片传来些许异动。

暗卫回来交差了。

暗卫进房的瞬间,就扑通一下,单膝触地,跪匍在?郑明存身前,双手恭敬拱高?,声?线略带了几分颤抖。

“卑职办事不力?,还请郎主责罚。

……卑职谨遵吩咐,之前就命六个身手顶尖的好手,远远跟在?镖队后头,等的就是在?那人?离队出村之时,直接将人?绞杀,可?…可?后来却只在?林间寻到了那六人?的残缺不全的尸首,死状极惨,近乎于?泄愤般的虐杀。”

暗卫回想起那残肢四落,血染霜叶的那幕,不禁心头一颤,略顿了顿后,复又说道。

“……而后卑职又查明,那人?在?原龟山辙道而行,似是往京城方向而来,卑职便动用了京中各个暗桩眼线详查踪迹,谁知他好似就如泥牛入海般,无影无踪。

更蹊跷的是,此人?在?扬威镖局留存的籍契单据,在?户部档案中也查无此人?,就好似不复存在?,人?间蒸发了般。”

郑明存凝神听着,眉头越蹙越深,眉峰轻挑,最终由鼻腔中哧出声?冷哼,低沉的语调中带了十足的兴味。

“你的意思是……他不仅武功高?强,凭一己?之力?,虐杀屠戮了六个顶尖高?手,且还有通天之能,可?直接将手伸到户部,销户解籍?”

这?话的语气颇有几分,你听听看你说的故事合理么的意味,可?配上郑明存身周散发出的威压,便如巨石压在?头顶,让人?一时间喘不过气来。

暗卫额间沁满密汗,紧张到暗吞了口唾沫,愈发将头叩低了几分。

“卑职不敢,郎主饶命。”

郑明存挑着眼尾看他,

“既知办事不力?,待会儿自卸一臂,我就不亲自动手了。”

郑明存微摆摆手,将冷汗涔涔的暗卫打发了出去,心中愈发添了几分烦闷,徐温云招惹的那人?,究竟是个什么来路?

若说那人?有几分武力?,郑明存是信的,毕竟那日望见他在?箭场开弓射箭那幕,便知此人?是个练家子,侥幸之下杀了那几个暗卫,倒也并非不可?能。

可?若说那人?能将手伸到户部,那便绝对是天方夜谭!天知道郑明存当初为?了给徐温云做那假户籍,花费了多少心力?,打通了多少人?脉,他容国公府尚且如此,更遑论个草寇?

……罢了,现下党争严重,大家都忙着在?太子与煜王阵营站队,六部事务也是一团乱麻,或是官员近来清减了批贱民户籍也不一定。

算他运道好,暂且逃过了此劫。

可?此人?如若不死,实难消心头之恨!

郑明存压下眉头,眸光晦暗朝对面房间望去,只见那影子逐渐放大在?窗子上,映衬出张完美无瑕,线形流畅的侧脸。

而后由唇瓣中呼出口气来,烛光熄灭,微弱暖黄的光亮瞬间熄灭,让他再窥不见一丝动静来。

*

翌日

又是秋高气爽的一天。

詹氏不仅将刘嬷嬷调走,就连每日的晨昏定省都免了,为?的就是让徐温云好好养胎。

可?人?是活一世的,并不单单只活这一时。

徐温云与何宁不同,她不是那等仗着肚子里有货就娇狂之人?,怀胎十月之后,她还得在容国公府安身立命,好好将腹中孩子拉扯大。

所以隔个两三天,也总要去德菊堂,在?詹氏面前请情安,又或者带些糕点过去尽尽心。

而詹氏呢,虽说面对她时还是无甚好脸色,可?到底再没?有为?难过她,且许多时候只在?院外屈膝福福身,便有贴身嬷嬷遣她回去好生躺着了。

其余大多时候,徐温云除了安胎,都在?尽力?适应与熟悉容国公府,如此七八天下来,才算得上是对这?儿的人?事物稍微熟悉了些。

现在?整个容国公府,三房中除了自家内账以外,公帐都是由大房统管,由婆母詹氏一手掌控,什么进出采买,庶务账本,都要经过詹氏的手。

按理说徐温云作为?嫡长媳,在?内宅中合该很?受推崇才是,可?奈何众人?都知她出身低,亦不受詹氏待见,还一直没?有身孕,所以大家反而乐得去与何宁亲近。

这?日休沐,通家老小照例都要一同用膳,徐温云朝涛竹院中走出来,悠悠往前院花厅中走去,远远就望见何宁被几个二?房的女眷们簇拥着走来。

各自见完礼。

何宁将她上下一打量,眼中露出些嘲讽之意。

“今儿个可?是众房齐聚的日子,三嫂怎穿得这?般素净?瞧瞧,这?浑身上下连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发髻上戴着的钗镮都还是去年?的款式。”

说罢这?句,何宁将指尖抬高?,抚了抚鬓边的点翠镂空兰花鎏金钗,略带了几分得意道。

“……嫂嫂瞧我头上戴的这?只,这?是我被诊出有孕那日,六郎他特意去京城的珍翠阁,花重金特意为?我打造的。他还说了,待我生产那日,他就去求去公爹身前,将私库中那对先帝亲赏的翡翠手镯给我。”

徐温云自认穿戴得不算失礼,对比起何宁土财主般的装扮来讲,甚至显得更符合身份。

可?若说首饰,她妆屉中确实也没?有几件,平日里的月例银子都积攒了下来,留作妹妹的药钱及弟弟的书费。

寻常女眷,或还会在?节礼的时候,收到郎君送的礼物,而她和郑明存的夫妻情意是假的,成亲三年?,除了成亲时候的聘礼,再也未曾送过她任何物件。

比不得陆煜,短短月余,就又是送发簪又是赢玉玦的,甚至还会摘花讨她欢心。

徐温云不欲与她在?口头上针锋相对,既有失风度,也免得让围观着的其他女眷看大房笑话,可?膈应膈应人?还是无伤大雅的。

她凑近仔细瞧了瞧那发钗,肯定点了点头,发自内心赞叹了几句,

“……这?只钗果然?不愧是珍翠阁的手艺,确实工艺非凡。只是我方才也碰见庞姨娘了,嘶…我怎么觉着,她头上那只钗好似更加华贵呢?”

阿燕再次上前,煞有其事道,

“可?不是么?庞姨娘那根钗上,镶了好大一颗的碧绿翡翠,都不用近身,远远就能瞧见,闪得挪不开眼!”

庞姨娘庞姨娘。

待生产完腾出手来,立马寻个错处将那庞姨娘打发到庄上去!看她还能不能日日拿那贱人?挂在?嘴上恶心人?!

何宁气得立时脸色微变,可?当着大家的面却并不好发作,只能扯扯嘴角,跟在?那主仆二?人?身后,款款朝那花厅中去了。

她们都未曾发觉到,身后月洞门?不远处,个着了湛色衣装的男人?,眸光沉冷,将方才发生的所有一切都尽收眼底。

花厅上,长辈端坐在?上席,女眷们三三两年?凑在?一起说话,垂髫的孩童们满屋子乱窜……端得是片祥和热闹的景象。

此时往往会商议些府中事物。

也不知是谁开头,提了句。

“眼瞧着中秋就要到了,每到此时,都要给京城三十里以内的亲眷发请帖,邀他们上门?做客,赏月吃酒,以此增进族亲情谊,尽阖家团圆之乐。

话说今年?该轮到哪房操守宴席了?”

“诶,今年?可?轮不到我们三房头上来了,操持这?中秋宴,可?真真是费力?不讨好,去年?我们三房十几个女眷操办呢,一通忙活下来也没?落着个好,你们是不知,那些族老一个个难伺候得很?呢。”

“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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