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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岳风代父前往边关后, 皇帝紧接着又下了一道圣旨,封詹明德为定远公主。

没等人们从这个封号中琢磨出什么味儿来,第二道旨意随之而来, 皇帝竟命定远公主随同新上任的岳小将军, 一同离京赶赴边关!

连街头卖羊肉烩面的大娘都听说了这件事, 并在摊上客人恶意揣测时一手叉腰一手挥舞着大铁勺:“女将军咋啦,女将军就不能尽忠报国啦!人家有本事当将军, 你看不惯你也去当,谁拦着你了!”

口沫横飞地喷完还意犹未尽,大铁勺虎虎生风指着那几个嘴欠的:“公主咋啦, 就许送公主去和亲, 不许公主去当兵?瞧你们这嘴碎的,甭吃我家烩面,滚滚滚都给我滚!”

她可是认识那位岳家小将军呢, 人人都说岳家姑娘粗俗老土,可大娘觉着那姑娘好极了,力气大又能吃, 人还和善。

她是个寡妇,知道女人在这世道活着有多不容易, 真听这些人的当个好女人,早被欺负死了!

小将军每回来她家摊子都能吃五大碗,一看就是当将军的料。

詹明德之前没有跟家里通气儿, 连詹知理都蒙在鼓里, 更别提旁人。老太君尚未来得及因孙女当了公主高兴, 就立刻被告知詹明德不能在家待了, 皇帝要派她跟岳家那姑娘去边关——老太太深受打击,当场一把搂住詹明德大哭出声。

“我的儿!你好生命苦!边关缺衣少食, 怎能让你过去?皇帝未免欺人太甚!”

她觉着必然是皇帝小心眼,不想见与自己有过婚约的明德另嫁,因此才想将明德打发出京城,这跟流放有什么分别?得了个公主的封号又有什么用?!

詹明德被祖母抱住,一时间哭笑不得。

她自幼体贴懂事,很得老太君疼爱,祖孙情是有的,但詹明德心知肚明,在姐妹里,她最得老太君喜爱,可和父亲叔伯兄弟们比,就得往后退了。

兴许是去过一趟大曜后,心境有所变化,詹明德被祖母抱着伤感时,忍不住便要想,祖母如今垂垂老矣,可是也曾年轻过稚嫩过,是从一个呱呱坠地牙牙学语的幼童逐渐长成今日这般模样,难道祖母从娘胎里出来就会重男轻女了吗?是什么导致她变成这样的呢?

如果源国还不改变,是不是会有更多的祖母出现?

为什么女人会将男人看得这么重要呢?因为环境,因为利益。在源国,土地按照家中男丁人头数来分,长辈若去世,遗产则仅限男性亲属及未嫁女继承,她们拥有的太少,失去的太多,甚至在这样的人生中产生了钝感,刀子落到脖颈上犹不觉痛。

詹明德轻轻叹了口气,安慰了老太君两句,绝口不提进宫求情的事。她是一定要与岳风同去边关的,老太君这点真心,根本阻止不了詹明德展翅高飞的脚步。

先是女将军,再是未来皇后成了公主,妻夫变兄妹,最后这位新出炉的公主还要跟女将军共同离京,恐怕未来很长一段时间,詹明德跟岳风都要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没有多少人相信她们真有这个本事,更不信她们会成功,皇帝的行为在许多朝臣看来便是胡闹,可惜圣旨已下,君无戏言,早已反悔不能。

詹明德在闺中锦衣玉食,手脚上连个薄茧都没有,这样的人儿能抵挡得住边关的苦日子?因此詹明德还没出发呢,京中已有不少好事者开盘下注,赌这位定远公主多久哭着鼻子跑回来。

詹知理悄咪咪乔装改扮去了赌坊,拿自己全部的私房钱压了最长的时间。

她在外面跑惯了,完全叫人看不出她是个姑娘家,此次詹明德与岳风离开,詹知理无法随行,她失落了一会儿,很快就又调整过来,因为姐姐交给了她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大事!

詹明德将自己的私人印章及私库钥匙,都交到了詹知理手中,这枚印章能够在她名下所有铺子和庄子中任意调动资源,她的私库里除了母亲的遗产外还有多年累积下来的赏赐,说是富可敌国都不夸张,现下通通交由詹知理来打理。

小姑娘捧着印章跟钥匙,轻飘飘又小巧的两样物品,詹知理却觉得它们有千斤之重。从没独挑大梁,一向被当成小孩的詹知理很是忐忑:“我怕我做不好……”

詹明德说:“怎么会呢?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你在算学上很有天分,旁人用算盘都得扒拉半天,你看一眼便能给出答案,为人又胆大心细,这世上哪有你做不好的事?”

詹知理晕乎乎地想,自己在姐姐眼中,竟是这样厉害的妹妹吗?

当下生出一股豪情壮志,握拳道:“我不会让姐姐你失望的!一定赚很多很多的钱!”

詹明德失笑,留妹妹在京中,一来她的确需要个能够信任的人,二来,即便去往边关,詹明德也需要随时掌控京城动向,最后便是以备不时之需,詹知理虽年幼,其聪慧敏锐却远超同龄人,府中兄弟远远不及。

这丫头是有点鬼灵精在身上的,以前是所有人都管着她约束她,所以她也装得乖乖的,但自打一号来了,对詹知理完全采取放纵夸赞的教导手法,小姑娘直接放飞自我,已经不止一次跟詹明德说过,她不要像其她人一样嫁去旁人家,以后若是有了小孩,也一定不要跟别人姓——这些在外人听来惊世骇俗的话,詹明德想要帮她实现。

多年以后,她希望别人看见不婚的妹妹时,不是用幸灾乐祸的语气说啊你看你后悔了吧现在想嫁也没人愿意娶,她希望所有人都羡慕詹知理,对詹知理的生活状态充满向往。

詹明德要证明妹妹自我选择的人生是正确的,绝不会因为没有成亲生子便意味不幸。

“即便我不在,也要好好读书学习,知道吗?”

詹知理乖乖点头,“是。”

詹明德说:“我会定期派人给你送些习题来,我亲自出的,若是答得不好,别怪我揍你。”

詹知理:……

她最最温柔对她最最好的姐姐,都威胁要揍她了。

无论姐妹俩如何不愿分开,到了该启程的这一日,仍旧是要各奔东西。

岳将军当初回京时,带了一支百人卫队,此番岳将军留京,由岳风代为出征,是以这支卫队便随同兵符一同转交到了岳风手中。

卫队众人对岳风很是服气,岳将军既已决意将岳家的生死牵系于岳风身上,便竭尽全力助她,岳风知晓自己恐怕难得军心,毕竟她虽然姓岳,却并未在岳家长大,加上她是女人,先前被寄予厚望的长兄如今又“昏迷不醒”,种种情况叠加,到了军中恐怕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所以在出发前,她直接当着岳将军的面见了这支卫队,允许他们上前单挑,只要她输了,就主动去向皇帝承认自己无能,并将兵符归还于岳将军。

卫队众人被她的狂妄所惊,满心自信地上,然后七零八落躺倒一地,岳风除了出了一身汗,呼吸稍显急促外,依旧精力充沛,还能再打。

因此当她们出发时,卫队虽对詹明德的加入颇有微词,但岳将军跟小将军都默认,他们也不敢说什么。

出乎众人意料,原以为得为柔弱的贵女准备一辆马车,一路慢慢吞吞赶路,没想到詹明德直接换了身衣衫,翻身上马的动作比骑兵还要利落!

詹明德的马是岳风之前帮一号挑的,因为这马是个暴躁老姐,所有意图献殷勤的公马都被它踹了个生活不能自理,一号就给她取名叫暴猛,昵称猛子。

猛子跟彪子关系很好,见了面就互相蹭脑袋,它们的母亲是西域大马,因此生得很是高大,耐力极佳。

都说万物有灵,没有人分得出詹明德与一号的区别,猛子却分得出,詹明德第一次牵它时它还冲詹明德吐口水,詹明德为了跟它搞好关系,便喂它糖块与果子,结果这马儿假装服帖,等詹明德试骑时忽地发癫,又蹦又跳又甩的,还得意地打着响鼻。

真跟成了精一般。

詹明德没叫它吓着,不仅牢牢拽着缰绳,无论猛子怎样甩都夹紧马腹,下马后腿脚也不见软,之后更是日日都来马厩陪它,亲手给它喂草料和清水,雷打不动。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最后詹明德总算是成功打动了猛子,一人一马的关系突飞猛进。

这是詹明德第一次离开京城,越往边关去,沿途所见的景象越是令她心惊。

源国的官道甚至比不上大曜的乡村小路,不下雨还好,一下雨便泥泞不堪,途中驿站更是越远越破,官道两边的农田状况看着也不是很好。

停歇时詹明德也不闲着,她会去往附近的村落或城镇打听消息,然后记录下来,京城的花团锦簇衬得民间愈发疾苦,有时放眼望去看不到边的土地,竟都属于一户人家,而在地头上忙忙碌碌不得闲的百姓全是佃户。

源国粮食产量很低,一家人辛辛苦苦年头干到年尾,去除租子及赋税,依旧填不饱肚皮,是以詹明德几乎没见过几个胖人。

而在穷人之中,底层女人比底层男人处境更差,她们不仅要下田劳作,还要打理家务,生儿育男,实在是穷苦至极。

岳风长在山野,甚少同人来往,她所在的镇子也不算富裕,但比起靠近边关的这些村子而言好多了,越往边关走,触目所及越是荒凉,来往行人眼神麻木衣衫褴褛,京城的贵人们看见,恐怕会觉着大家生活在两个世界。

同样是乡村,同样地处偏远,大曜的百姓们却生活富足精神面貌极佳,这让詹明德怎能不唏嘘?

由于她们一路紧赶慢赶,最终比预期更早到达边关。

詹明德第一反应就是破,太破了。

除了御敌的城墙还算高外,主城竟是泥土房占多数,于是愈发显得那几座大宅显眼无比,街道尽是土路,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恶臭,两边道旁随处可见秽物,甚至有几个小孩儿大剌剌蹲在路边解手,解完手也不用纸擦,往地上捡个土坷垃一划拉就算完。

詹明德:……

至于田地更不必说,由于土地原因,边关不大适合种植水稻,不过种是能种的,只是再怎样精心侍弄,产量比起内陆还是要低上不少,进城前詹明德就看见大片大片荒地,荒地不经官府允许不得开发,所以边关的佃户不算多,基本上家家户户都有自己的地。

詹明德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去查看当地土壤质量及农作物种植情况,她纵然有千万般的抱负,首要条件也是要让治下百姓吃饱穿暖,连填饱肚皮都是问题,谁有心思读书,谁能不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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