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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厂长是个急性子,一听说清欢拉来一大笔订单,这些订单还能给国家赚到许多外汇,当场高兴地差点儿要拉着清欢拜把子,俩人差了快二十岁呢。

搞拖拉机培训班时,马厂长在市里待过一段时间,一听说清欢要去看罐头厂的生产线,眉头一拧:“红艳艳罐头厂啊。”

清欢便问:“姐你了解?”

马厂长露出鄙夷的目光,从她脸上出现这种表情还挺稀奇的,洪山县这么小这么穷,一个小小的拖拉机配件厂能□□到现在每年都有单子,全靠马厂长撑着,所以她看着大大咧咧,实际粗中有细,待人接物自有一套章程,很少得罪人。

“罐头厂啥流程我没干过,不晓得,但罐头厂的厂长是个糠包菜,以前罐头厂发展可好了,这些年才没落。”

巧得是罐头厂厂长正好姓康,好些人私底下都喊他糠包菜,本地方言里意味没本事爱和稀泥的人。

反正眼下没啥事儿,马厂长干脆从她办公桌抽屉里翻出一小包茶叶,这可是她小心珍藏的,平时舍不得喝呢,单看她给不给来人泡茶,就知道对方在她这受不受欢迎了。

清欢拎起角落的暖瓶,给茶杯里缓缓倒入热水,马厂长渐渐打开了话匣子。

六十年代是红艳艳罐头厂发展最好的时候,主要生产水果罐头,到现在供销社的水果罐头卖得都挺贵的,也从不缺人买,按说好好干下去,不该像现在这样半死不活。

谁知运动一开始,老厂长被弄下台,新来的男厂长跟革委会有些关系,他相当看不起老厂长那一套诚实本分的理念,新官刚上任便狠狠烧了三把火,先是把老厂长定性成守旧派,再是将原本的领导班子打散,最可笑的是,当时副厂长直接被他给下了车间,弄去当普通工人了!

之后他提拔了一群自己人,谁不服他他就把谁调岗,虽说调岗不丢工作,可工资就低了,还落人嘲笑,找他理论他还要反过来指责你不服从工作安排,不愿意为厂子脚踏实地的干事。

留下来的只能忍气吞声,忍不了这口气的也都被他弄走,很快罐头厂便成了男厂长的一言堂。

要说他能在工作上认真勤勉倒还罢了,偏偏他为了捞钱疯狂压低成本,老厂长在时,选的是当季品质最好的水果,对车间也是严格要求,从卫生到流程一丝不苟,换了这位男厂长后通通没了。

他有句话到现在还在罐头厂流传:“管它果子品质,你加工了不都得放糖?”

酸点怎么了青点怎么了小点怎么了,有个虫眼儿烂了一块怎么了,处理好了不一样吃?

后来接连招了几批工,都没对外招,全是卖的工位,当时谁进生产车间都要大吃一惊——不戴头套不戴口罩的工人刚抠完鼻子就能上工,甚至有人把自己吃不完的果子削一削又扔回去……这直接导致生产出的罐头里,有客人在里面发现了混迹在山楂中的烟头,更是有人因为吃了红艳艳罐头厂的水果罐头进了医院。

最初只是一两个突发状况,但随着罐头被送到各大供销社,买的人越来越多,吃的人越来越多,出的问题也就越来越多了。

男厂长因而下台,再换上来的就是马厂长提到的糠包菜康厂长。

康厂长本名康宝才,没啥能耐,当上罐头厂的厂长纯属捡漏,也是当时舆论风评不佳,否则不一定轮得到他。

他上任后最大的特点就是不粘锅,以前跟老厂长的工人,和前厂长时期的工人哪怕在车间打起来,康厂长都能假装头疼让家里人给自己送医院去,时间一长,有啥事儿工人就不爱找他了,找也白找。

前厂长改造去了,他在职期间进厂的人不说夹起尾巴做人,至少不敢再像之前那么耀武扬威,不拿厂里的规定当回事,可新厂长能力一般又怕担事,别说创新改革,连严格要求都做不到。

罐头厂内部如何旁人不晓得,但产品好不好,销量最直观,奈何不了你们,那咱就不买呗,讽刺的是身为本地品牌,如今丹山市各大供销社里,红艳艳罐头滞销不说,价钱压得最低依旧销量低迷。

康宝才不在意这些,厂子是国家的厂子又不是他私人的,干好干不好拿得都是死工资,很多工人有样学样,所以可以想见罐头厂现在是个什么状况。

清欢听了,若有所思地点头:“我知道了。”

马厂长爽朗道:“有啥事儿你就找我,能帮我一定帮。”

清欢笑着说:“还真有,到时候招工,还得麻烦您给盯两眼,毕竟您是长辈,又有经验。”

马厂长眼睛都笑弯了:“你放心你放心。”

打清欢从省城带着好消息回来,玲珑在县运输队便彻底坐稳了位置,虽然她入职也就半年左右,但已经被提拔成运输队的副队长了,之前有人私底下说过几句难听话,传到玲珑耳朵里后,她二话不说把人狠揍了一顿——当着整个运输队同事的面动的手,直接打得从那以后再没人敢在背后嚼舌根。

玲珑刚进运输队时,有男的见她年轻,又是女孩,自以为熟了后竟当着她的面开了点带颜色的玩笑,结果不仅当场被泼了一茶缸开水,当天下午在医院上厕所时还头朝下砸粪坑里去了,自此扬名。

被运输队开除的许红军得知后心里略微有了些慰藉,掉粪坑的人只有一个时,他走哪儿都要被人指指点点两句,现在多出一位战友,他特欣慰,连带着不得不离开运输队的悔恨跟怅惘都淡了几分。

确定了加工厂及配件厂未来的生产计划后,清欢便动身前往红艳艳罐头厂。

她手里有县里跟市里批的证明,上面写得很清楚,红艳艳罐头厂要将生产线拨出来供春山食品使用,但清欢觉得事情恐怕不会太顺利。

她不在家时,了了自有自己的去处,但问题在于,清欢不在家,玲珑却是在的。

清欢是成熟稳重的大人,玲珑绝对不是。甚至于她很热衷于招惹了了,不知是哪里来的恶趣味。

了了并不想去,奈何她如今还是人矮腿短的小孩,玲珑随意一拎她的衣领,她就只能静止在空中——蹬腿甩手显得太蠢,不如暂停。

马厂长第一次见王清欢同志的女儿,没有批评玲珑带着小孩来上班的行为,还给了了糖吃。

了了:“谢谢。”

这么点大的小孩,又是物资匮乏的年代,见了糖一点都不馋,也不闹腾大人,还会自己安静坐在边上捧着书看……马厂长凑近瞥了一眼,原以为小朋友是在看连环画小人书之类的,定睛一瞅,好家伙,她都不认得上面写的是些啥!

这娃不简单呐!

玲珑顺势把手心压到了了头顶,粲然一笑:“脑袋瓜子是比普通小孩好使一点。”

马厂长就喜欢爱学习的小孩,连连点头:“是这样没错,虽说现在没有大学能念了,可多认几个字总是有好处的,我要是没念过几年小学,那会也不能选我去开拖拉机。”

她自己得过有文化的好处,平时就常常动员厂里工人送孩子去上学,所以配件厂小是小,平均文化水平却很不错,随便抓个工人让她读张报纸,哪怕读得不能算很流利,磕磕绊绊也能从头念到尾。

玲珑:“是呢,清欢也在考虑这个问题,前进大队太穷了,离公社又远,全大队上学的小孩不超过两位数。”

马厂长深有所感:“可不是吗,要是能在大队办个学校就好了。”

玲珑:“这次的订单要是都能顺利交差,建学校的钱肯定是有了。”

马厂长也是心潮澎湃,一切都在往好的未来发展,她现在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

接下来玲珑话锋一转:“我来之前,对厂子的整体情况略微做了点了解,关于这次招工,我有个建议,不知道厂长你愿不愿意听。”

马厂长毫不犹豫道:“你说。”

配件厂招工是为了卡式炉跟折叠推车的生产,要招的人数不少,几乎各个岗位都需要,说是招一百多人,报名的早超了一千。

了了翻过一张书页,便听见马厂长问:“你的意思是,女工优先?”

招工的事虽由玲珑负责,但配件厂到底是马厂长当家做主,她又是个眼里容不下沙子的,有什么想法最好是提前跟她说,她不是不能沟通的人,否则清欢也不会特意跟马厂长打招呼,请她帮忙盯上两眼。

自然不是怀疑玲珑的能力,而是想要避免不必要的纠纷与争吵。

玲珑反问:“不行吗?配件厂的性别比是女三男七,现在都讲女男平等了,哪怕是为了性别平衡,这次招工也至少得女七男三吧?”

马厂长想说招工得看能力不能看性别,玲珑忽地语重心长道:“厂长你是知道清欢同志的,她以前过得不好,像她这样的女人不知有多少,咱们往她们身上偏一偏怎么了,又不是说降低要求,同等水平下,优先录取女工不过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