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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迎未同父母在县里的祭祀场露面后,很快就在府中仆役的跟随下到了街上,去约定好的小庙前跟阿柿汇合。

远远地,一见到阿柿,女童的脸上就露出了笑。

“阿柿姐姐!”

她跑到阿柿的面前,指着额头上画着的那朵纤巧的粉色小花,雀跃地告诉她:“我让母亲给我画了跟你一样的花钿,还穿了这条我们一起买的蛱蝶裙!”

李迎未如今喜欢极了阿柿!

这些日子,越是与阿柿相处,她就越会被她的聪慧灵动所折服,总是忍不住找去缠着她,做什么都想同她在一起!

而对阿柿来说,在摸清了对方的性情后,想要得到李迎未这般女童的喜爱与信赖,几乎连一丝力气都不用费。

如今,她们两个人亲近得如同亲生姐妹一般,无论她说什么,对她又敬佩又仰慕的李迎未都会把它当真的,不会有一丁点怀疑,简直就像条只用勾勾手指就会撒欢跑来的狗。

阿柿笑着认真看了看李迎未的花钿,点头夸了通好看,随后将发髻上成对儿的银蝴蝶步摇取下来了一支,插到了女童的发间。

“我们一人一支。”

说罢,她期待地把手递给女童,“快走吧,我都饿了!”

她们要去的地方是宝泉县的一家馄饨铺。

那店家梁老汉曾在长安颁政坊的馄饨曲做过活儿,如今年岁渐大,馄饨铺交给了儿子,平日很少露面,只有到秋收祭祀这样的大节,才会亲自出来掌勺露两手。

李迎未很喜欢吃梁老汉做的馄饨,想让阿柿也能尝尝,提了好几次,所以两人早在几天前就约好了要在庆典当日要一起去吃。

可当两人转身要走时,阿柿却发现此前一直在她身后的陆云门不见了。

见她找人,李府的仆役连忙上前,告诉阿柿,方才陆小郎君看她在与李迎未说话,便没有打扰,而是托了这仆役传话,说他临时有事要办,稍晚些会直接去杂耍帐篷找小娘子。

阿柿四处张望,但这街道上已是人山人海,若不是有这几名仆役下人护着,她和李迎未早就如水面浮萍,不知被波浪推到了何处,更别提找到陆云门的身影了。

见此,她眸光微动,盈盈地向那名仆役道了谢,随后便同李迎未一起扎进人群,连冲带挤地向馄饨铺赶去。

可就算她们紧赶慢赶,等她们到时,馄饨铺里也已是人声鼎沸了。

两人好容易才坐在了铺子角落的一处窄窄小几前,面冲着墙不说,还要挤在同一张粗陋的旧胡床上,屁股都有一半悬着空。

但这并不影响她们将馄饨吃得津津有味。

吃到碗底时,李迎未又去要了一小碗,“我要多吃几个,以后也许都吃不到了。”

真情所至地说出了这句话后,女童心中倒是有了忐忑。

她扭头看向咬着馄饨的小娘子:“阿柿姐姐,东都好吗?”

阿柿也扭过头:“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李迎未:“母亲说,父亲要去东都做官了,我们全家都要一起去。”

李群青被贬到宝泉县时,李迎未还没出生,东都对她来说再陌生不过。

可听了她的话,阿柿却露出了一瞬间的怔愣,“你们……要去东都了?”

得到了女童的肯定,小娘子失措似的脱口说了句“这么快?”,随后就很是不安地闪烁起了目光。

静了片刻,她才心事沉沉地垂下眼睛:“也是,是我把日子过糊涂了,应当是这个时候……”

说着,她像是意识到李迎未还在身旁,连忙强打起精神,看向身旁的女童,将面靥那两片粉瓣绿蕊的花团笑得饱饱满满:“’洛城本天邑,洛水即天池‘,东都自然是个好地方。许多人终其一生,也不过是为了见一见东都的砖瓦呢!”

可李迎未已经察觉出她的不对劲了。

她也有些紧张了:“阿柿姐姐,你也会去东都吧?我记得小陆兄长有家就在东都,以后,我们还可以再经常这样见面,对不对?”

小娘子看着女童,抿了抿嘴,却连假装的笑都挤不出来了。

她低下头,舀着碗里的馄饨。可碗里最后的那颗馄饨却滑溜极了,欺负人似的,怎么都舀不起来。

“我……不知道呢。”

她还是没有抬头。

那双总是明亮的圆圆黑眼睛此时半阖着,像是丧失了睁圆的力气,声音也是轻轻的,“陆小郎君什么都没说,如果不是你告诉我,我都不知道你们马上就要去东都了。”

女童连忙道:“我也是今早睡醒后才听说的,小陆兄长说不定还不知道……”

“是吧?!”

小娘子突然急切地发问,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想从对方的口中得到一个肯定的答覆,“他应该是还不知道,所以才没说,等他知道了,就会说带我一起走,对不对?”

可这个样子,只会显得她很没自信、很慌张、心里很没底。

看着女童不解的眼神,阿柿泄气一般松开了指尖紧捏着的勺柄。

勺子与碗沿碰出了清脆的一响。

“对不起啊,未未,我跟你说谎了。”

阿柿看着李迎未,两眸落寞怅惘,“陆小郎君从没说过他喜欢我。他现在收留我,有很多缘故,但等你们一家离开宝泉县,最重要的那个缘故便没有了。他也许立刻就会给我找一个安稳的去处、妥贴地将我安置好,然后,与我再不相见。”

她越说越伤心,情真意切极了,似是在与女童推心置腹、再无隐瞒:“这些日子,我做的所有事都是想让他喜欢上我。这样,在你们前往东都时,他说不定就会因为这份喜欢,让我留在他的身边……可、可我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怎么办呀,未未,我一点信心都没有,我甚至觉得他可能根本就不喜欢我!”

看到她这副难过又脆弱的样子,看到过她对小陆兄长用情有多深的李迎未一下就被她打动了!

“才不会!”

李迎未当即就激动地要否认。

可她仔细回想,却发觉她拿不出反驳的理由。她只见过阿柿姐姐在小陆兄长的身边说着喜欢,却从未听过他的回应。

对男女之情还很懵懂、察觉不出小郎君隐秘情愫的女童犯了难。

可她还是觉得,在阿柿姐姐身边的小陆兄长与此前很是不同。

他看着阿柿姐姐的眼神、和看向别人的眼神,分明就是不一样!

这时,她忽然想起前不久阿柿姐姐剪了皮影后向她演绎的那出戏。

——小郎君习惯了青梅小娘子的陪伴,以为自己对她并无男女情意。直到一次小娘子突遇危险、消失不见,那名小郎君才在可能会失去她的紧张中意识到了自己的感情。随后,他经历了许多磨难、奋不顾身救回了小娘子,两人自此恩爱无比,终成眷属。

这出戏的前面,不正是同阿柿姐姐与小陆兄长很相像吗!

李迎未顿时有了主意。

“阿柿姐姐,我来帮你!”

这段日子阿柿教给了她许多东西,令她的念头转得飞快:“小陆兄长也许只是还没意识到自己对你的情意,我们设一个局,让他误以为你遇了险,他如果非常担心地去救你,那肯定就是喜欢你!”

阿柿听了,面露犹豫。

在李迎未极力地劝了好几次后,她才点下了头,同女童商议起要怎么做。

——

两人吃着馄饨密谋了许久,待李迎未拍着胸脯、觉得自己重责千斤地和阿柿走出来时,天色已经很暗了。

两人立马拉着手,向着早早定好要去的尤记杂耍班的篷子跑去。

这尤记杂耍班,就是尤金娘的那个班子。

她们在大江南北小有名气,扒杆、跳丸、走索、吞刀,无一不精,个个惊险刺激,戏幻术更是神乎其技,堪称一绝。

因此,在金川县的风波并未对尤金娘造成多大的影响。

她很快又带着班子辗转来到了宝泉县,也仍旧令县城里的百姓为了张票便抢破了头、摩肩接踵也要挤进她的帐篷,将这并不算大的帐篷显出了承载着人千人万的架势。

若不是县里的许多人都认出了李府的仆役、知道是那位顶好的李县令的家人来了、都笑着催他们快往里面走,阿柿一行根本就没有能站到看台最前面的机会。

不过,最前面的位置虽好,却难免会被班主尤金娘看到。

好在阿柿提前地想到了这一点。

在看台前站稳后,她就松开了与女童紧握着的手,拿起她方才顺路从街边小摊上买的那个兰陵王的杨柳木面具,将它牢牢地戴在了脸上。

就算此时同尤金娘打了照面,那也是相见不相识。

紧接着,锣声一起,琴弦轻拨,杂耍便开了场。

高髻纤裳、鬓朵高翘的舞女推着一名男子走近,踩着乐点将他关进了戏台中央的雕花方柜。

随后,她在柜外紧紧拴上了一圈的铁链,并在最后挂上了个重量十足的黄铜大锁,举手投足,婉婉轻柔。

可锁舌扣紧的瞬间,舞女的足尖略一用力踏地,随即手持锋利宝剑,跳起了力道十足的胡旋!

原本轻快的琴声也铮地变了调,声响震天,如现兵戈铁马,鼓点也猛然激烈昂扬,剑刃的冷光不断在台下观者的眼前极快掠过,然后干脆地刺入柜子四周细窄的孔洞,动作利落潇洒,流畅有力,激得下面的叫好声一波高过一波!

当十几柄宝剑尽数刺入柜中,所有乐声骤停,全场忽地陷入了针落可闻的安静。

在众人期待至极的屏气凝神中,舞女抬起了手,从颅顶高耸着的蛇灵髻上拔下一枚金簪,将簪尾那头特质的钥匙旋进了黄铜锁孔,卸下了沉重的铁链。

下一刻,里面走出了完好无损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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