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崖边寺中那位能得神僧神谕的大僧总是居于崖边一座题名“省性”的二层小楼,日夜修心诵经,鲜少露面人前。

寻常百姓即便散尽家财地进到寺中许多回,也未必能见到他一面。

但对于这群河东顶级世家的小娘子们来说,想要见到大僧却并不是什么堪比登天的难事。

不过,今日却很不巧。

她们到时,大僧正不得空。

他在为一尊佛像开光。

至于到底怎么回事,比起寺中小僧干巴巴的几句话,四处溜跶了一圈的陆西雨打听来的,则具体了不少。

“我来说!我来说!”

他将说不清原委的小僧拉开,对着众人道:“那家的男主人姓‘曾’,原本是个在田里务农的庄稼汉。十六年前的一天,他醒来后突然嚷嚷着说自己找到了发财的门路,当天夜里就背着行囊离开了家,只留下了他刚成婚不久的妻子。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儿。”

几年过去,见他始终没有音讯,他妻子曾妇的娘家亲戚便找上了门,说她郎君久久不归,不是已经死在了外面,就是早另立了门户,劝她令做打算。

但去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被她骂了出去。

“她坚信丈夫能赚回大钱,所以哪怕顿顿吃糠咽菜、也要在家里等他回来!”

因为她终日都在说着“等她夫君带着大笔金银回来后她要如何如何”,久而久之,人们便觉得她痴心妄想疯了,渐渐不再理她。

“可谁知,她真的等到了!”

陆西雨打听到,就在上个月,突然有人找到了曾妇,说她的郎君在外发迹,人虽然暂时还无法回家,但却运回了大箱大箱的银钱、全送到了曾妇手上。

曾妇憋屈了那么多年,终于扬眉吐气,立马买了一大座极大的宅子,里面山水园林应有尽有。接着,她便去了口马行,买回了一批又一批的奴仆,走到哪儿都要她们跟着。

“那排场、那声势,浩大得很!”

正式搬进新宅子后,她的张扬也没有半收敛。

“据说,光是为了让人来温居,她就办了整整三日的流水席宴,将四里八方请了个遍,风光得没边儿了!”

陆西雨压低着声儿激动地讲着,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亲眼目睹了当时的场景。

“但也不知为何,温居宴刚结束,曾妇就病倒了,好像病得还不轻,躺了足足三四日。家里还剩着好多箱银钱没花呢!唯恐自己无福消受,那曾妇经人指点,今日身子稍有起色,便马上带着群仆、携重金赶到崖边寺,想要求一尊玉佛、带回家中供奉。”

所以,此时大僧正于他的那座省性楼中为曾妇所请的玉佛开光。直到仪式结束,他才会从山崖高处走下,来到曾妇正诵经候着的宝殿,将玉佛亲手交给她。

请佛像这事,在场的不少小娘子都经历过,马上便有人想到:“大僧为我家那尊金佛开光,足足用了一日一夜。曾妇今早才求到寺里,等仪式结束,怕不是都到明天了?”

“这可太不巧了。”

听完了这些,黄缃儿对小僧叹道:“我昨夜梦到亡父,他要我今日务必寻处寺庙为他供一盏长明灯。为这,我还特意取出了嫁妆中的这只镯子。”

她将腕子上的玉镯露出来,正想着要如何让小僧明白它的昂贵,一旁的小郡主就低头望着她的镯子出了声:“这玉镯可真好,若换成金子,打三个等人身的纯金佛像也绰绰有余了。”

说着,面颊金花闪动的小贵人面上略有不满地看向那寺僧:“便是看在娘子这孝心的份儿上,大僧也该不该叫我们白跑这一趟。”

“且看缘分吧。要是无缘,也强求不得。”黄湘儿觉得,自己好像更喜欢这位小贵人了。她接过她的话,唱白脸地对着小僧道:“劳烦你跑一趟,去向大僧问一声,大僧倘若说了来不了,我再去其他寺庙、请他们的住持来为我父点灯也来得及。”

等那小僧走后,她看向陆扶光:“郡主觉着,我们今日能见到大僧吗?”

陆扶光:“我既盼着见不到,又盼着能见到。”

答得多妙啊。

黄缃儿笑了。

就这样等了片刻,传话的小僧还没回来。她们实在闲来无事,便一同朝着曾妇所在的宝殿走去。

路过一片池子时,一枝还没来得及绽就断了茎的残荷正好从水面飘过,莲苞半合着,花色鲜红如血。

小郡主仿佛起了怜花之心,脚步一停便在池边弯下了腰,玉脂般的指尖浸进冰冷的水里,将残荷捞了出来,轻轻地甩着花上的水珠。

就在这时,之前离开的小僧跑了回来。

他合十告诉众人,大僧的开光已到尾声,不久后就能在宝殿内为黄缃儿的父亲燃起长明灯。

黄缃儿听后,抬首望向宝殿。

不远处,三扇殿门如常大开,曾妇一行仍在殿内诵着经,不相干的信众则进不得内殿,成批地聚在殿外的植松院子中跪拜颂念。

被小僧引着,没用多久,她们便走到了殿门前。

这时,手奉玉佛的大僧已经出现在了宝殿内。

他面相庄严,躯干高大如虎,倒真有金刚之威。三五寺僧立在他的身后两侧,皆垂首合十,口中经文默念不断。

而他的面前,曾妇正背驼着她湛湛新的、足有七八斤重的狐裘,费劲地向着玉佛叩拜。

又过了一会儿,见曾妇总算接过玉佛,已等得快要困倦的黄缃儿咽下快要出口的哈欠,无视了想要阻拦她的小僧,抬腿便跨过了宝殿的门槛。

司马家的主母都进去了,其余的小娘子们自然也要跟着。

单手执莲的小郡主拉住不情不愿的太孙妃,脚步轻巧地迈了进去。

动作间,她手中的花垂了垂,一滴藏在莲苞里的水珠忽地就滚到了莲瓣的边沿,挂在那儿,轻轻抖着,欲落未落,映着红。

在这群小娘子们排着进殿时,那边,曾妇也终于拖着她臃肿又沉重的狐裘、抱着玉佛吃力地起了身。

“诶唷”地喘了口粗气,脸上汗津津地向着闭目合十的大僧行了最后一礼,曾妇在群仆的簇拥中转过了身,往前踏了一步。

就在这时!

就在曾妇脚还未落地的瞬间,她扈从中的一名仆婢突然俯身冲出,从怀中抽出一把利刃,用力向着大僧刺去!

事出得太突然,都没人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直到仆婢被大僧铁臂挥开,脱手的利刃被猛地甩出、“当啷!”落地,划破寂静的第一声尖叫才“啊———”地被激了出来!

小郡主手中莲花瓣沿上那滴坠了许久的水珠,也在这声尖叫中,终于砸了下去。

生于崖边寺中、一枝还没来得及绽开就断了茎的残荷。

她垂了垂眼睛。

多好的兆头啊。

——

不等失手的仆婢站稳,大僧身后的几名寺僧已经迅速将她制住。

见大僧完好地站在那里,仆婢忽然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哭嚎,满腔的巨痛,仿佛要从胸中将血呕出来一般!

她猛然挣扎,狂若幼子被夺的母豹,两三个力壮的寺僧竟也制不住她!

一经脱身,她便立马拔下头上簪子,又疯般地向大僧扑去!

那簪子是被精心磨过的。眼看尖利的簪尖逼近,大僧一刹面露暴戾狠色,对准女子下腹,将她重重踹翻出去!

剧痛中,女子无法自已地蜷缩了起来,但随即她就咬紧牙关,攥紧手中尖簪想要爬起来。可不等她撑起身子,就再一次被几名寺僧抓住,按在了地上。

“放开我!!!”

她嘶吼着奋力抬头,“我要杀了你,为鸣水县——”

她话未说完,就有寺僧揪住了她的头发,拽着她的脑袋狠狠地往地上撞!她的额头重重磕在了殿内宝珠卷草莲花纹的地砖上,发出一声声震响。

但即便已经满头鲜血、舌头被牙齿咬烂到口齿不清,她却还是在字字泣血地痛号着“冤魂”、“报仇”与“偿命”。

“住手。”

见寺僧用布堵住了她的嘴、马上就要将她拖走,黄缃儿开了口。

“这是怎么回事?”

她瞥了眼甩到她近前的那把利刃,“几日没来崖边寺,佛门清净地、僧人慈悲心,竟一样也不剩了?”

认出说话的是司马家的主母,大僧抬眼时的厉色一瞬全无。

他让寺僧住了手,随后向着黄缃儿道:“施主不必听信她言。”

他合着掌,面容平和,双目微垂,正宛如殿上佛像。

“不久前,寺里接连收到了数封索要钱财的信,上面称,若是不能让他们满意,他们就要毁了崖边寺的名声、让这里不得安宁。时至今日,类似祸乱之事已发生过四、五回,不少来寺中上香的施主都亲眼目睹过他们闹事的情景。”

地上,满面血污的仆婢呜咽着奋力摇首。大僧的双目中露出了淡淡的悲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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