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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顿必须死。”

黑夫一直在强调这一点,好似与冒顿有杀父夺妻之仇一般……

还真有。

“这头狼子,十多年前在北地,我未能将其捕杀,致使其遁入漠北坐大,复入新秦中。过去两年间,冒顿乘着中原内战,肆虐边塞,杀死了多少男丁,掳走了多少女眷孩童?”

“百姓之仇,便是吾之仇!今日必报之!”

“至于你说的,诸夏共同之敌?”

黑夫指着长城之外,广袤而荒凉的草原,叹息道:

“你放心罢,就算没有冒顿,甚至没有匈奴,草原上,仍会源源不断出现新的部族,新的敌人!”

鲜卑、氐羌、柔然、突厥、蒙古,一个接一个,历史上,中原王朝也试图吞并,屯田,屠戮,占领,但一个部族灭亡了,就会有新的部族崛起,重新统一草原,过去叫匈奴的牧民,改个名,就成了鲜卑……

黑夫纵是穿越者,也无法改变这个大势。

农耕与游牧,这不是血缘、族属决定的。

而是生活方式决定的。

因为只要大气候一天不变,四百毫米降水线就会牢牢固定在长城一线,其北游牧,其南农耕,生产方式和生产关系决难更改。

就算黑夫将上百万秦人投入阴山以北的草原深处,他们若想在那活下来,就只能过游牧狩猎的生活,当几代人过去后,这些人也会皈依草原的生活方式,与中原离心离德,成为比匈奴,更可怕的游牧噩梦……

中原方式,在那片土地上,活不下来,进去的夏人,终究会胡化。

就像进入中原的胡人,时间久了,终究会汉化,不能汉化的,很快就会站不住脚,被赶回老家。

游牧的生活方式强化了他们好战的性格,军事化的管理,毕竟最基本的生活技巧是快速移动,迅速扎营、拔营,高效地打包随身物品等,而每日训练的,也是驱赶成群牛羊,与野兽搏杀。

这群游牧骑兵,在面对跟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的普通农民时,优势无比巨大,而农耕者只能通过巨大的人口差,用巨大财政养着专业的边军,和超出游牧者的科技武器,来与之对抗。

他们将如此厮杀两千年。

直到火药大行于世,随便一个农夫稍加培训,便能一枪将从小训练方能在马上开弓的敌人撂倒,农耕者人口、科技的优势才能完全碾压游牧者,从而结束这场千年之战……

所以,胡无人,汉道昌?听起来霸气,其实是一个永远无法实现的幻梦,与其整日琢磨怎么将草原撒盐让它变成沙漠,筑起长城,圈好能种田的地盘,在里面老老实实攀科技树,反而是成本最低,也最现实的法子……

“我的野心没有秦始皇帝那般大,做不到北尽瀚海,将匈奴赶尽杀绝,将草原夷为耕地。”

黑夫一边说着,一边对灌婴下达了追击的命令,甚至下了车,让人将自己的驷马,套上戎车!又将所有还没冻毙的战马,都交给灌婴手下的骑从使用!

“我只求,能将冒顿这所谓的天子骄子,死于长城之内,不论代价。”

“要让所有觊觎中原财富的游牧者记得这个教训,要让他们,将被掳走的百姓,乖乖送回!要让三十年内,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报怨!”

……

“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

据说这是许多年前,在秦始皇帝迎接李信、黑夫、蒙恬三将凯旋的阅兵典礼上,黑夫让北地骑从们唱的,后来也传到了匈奴。

冒顿经常让一个流落在匈奴的燕人乐工,将此歌唱给自己听,为的是不要忘记耻辱!

单于庭被践踏,匈奴逃离故土的耻辱!

可现在,虽无人展开歌喉,但这歌声,却一直在冒顿耳边萦绕不去。

他又逃了。

第一次逃是被陈平遗书陷害后,为头曼派人追杀,冒顿不得已,带着新婚妻子和少数亲信穿越沙漠,去投靠月氏王,为此不惜献上了妻子和名马。

而第二次,则是在他借得月氏兵,在居延泽将头曼杀死后,纠集匈奴残部,避开了不断追杀自己的李信、黑夫,去往苦寒的幕北,那是一场充斥着死亡的大迁徙,也是匈奴重生的开始……

如今他又逃了,如同他父亲头曼一般,打了场大败仗后,损失了大部分部众,甚至连阏氏、儿子甚至是象征着大单于的白纛、鹰冠都统统丢下。

屈辱啊,冒顿却只能紧紧抱着马匹,与残部破开重围,向东北方狂奔,并告诉自己:

“只要留得性命,便能卷土重来!”

阏氏可以再找新的,儿子可以再生十几个。

冒顿觉得,自己等得起,他先前在秦朝北部各郡掠夺了近十万的人口入草原,其中大半为女子,他们会为匈奴人生下新的胡儿,而草原深处的马驹,终有一天能长大!

想到这,冒顿不由庆幸起自己的深谋远虑来,他带着南下的匈奴骑从总数,是七万。

五万在白登山,一万散在东、南、西、北作为警戒。

但还有一万骑,由左右大将率领,留在了他们入塞的高柳屯驻,以备不测……

如今冒顿虽仅剩五千余骑,且后方的秦军车骑,还在十余里外不断追击,但只要能逃到高柳去,他便能聚集部众,击退追兵。

然后立刻离开这可怕的长城境内,回到单于庭——不管它还在不在,冒顿也不会在阴山南麓久留,会立刻北度戈壁,回到漠北,舔舐伤口,等待十余年后的再度崛起!

这种想法十分强烈,冒顿坚信自己能再起,其势更盛,直到他看到了远处高柳塞的滚滚浓烟,并遇到了狼狈而至的右大将及仓皇南退的数千残部……

“大单于!吾等遇到了敌军,万余骑从东北方忽然袭至,与之苦战半日,高柳已失,长城,出不去了!”

右大将滚鞍下马,拜在冒顿面前,将头重重扣到雪中,身上还有伤,鲜血一滴滴落在洁白的雪上。

“万余骑,是秦军?”

冒顿觉得有些难以理喻,秦军可以从东南来,可以从西方来,甚至可以从西北方向沿着长城过来,但东北方,怎么可能,那边按理来说没有敌人,只有他们潜在的盟友啊,至少蒯彻是如此分析的……

但右大将的话,却让冒顿感到绝望。

“是秦军,但,但不是黑夫之新秦,而是……两辽之秦!”

“扶苏之东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