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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一句话之后,十万八千界一切众生只是感觉自己似乎眉心微有了变化,稍微有些热,旋即便是再无丝毫察觉,就好像连这些热气之感,都只不过是自己的错觉而已。

哪怕是那些修为有成之辈,也是弄不清楚缘由。

神魂扫过周身,而后再内观自身的精气神,却也是一无所查,甚至于连那些足可以洞察幽深微妙之处的法门都齐齐施展开来,也是没能找到一丝半点的痕迹,最终伴随着时间过去,纵然是再如何心机深沉,谨小慎微之辈,尽管是有再多的疑惑不解,也只能够当做是自己的错觉,慢慢将其放下。

哪怕入梦境之中,却也会淡忘人世间的一切,而苏醒之后,梦境之中却也是支离破碎,时间过去,便是再无半点痕迹残留,并没有对其本来的轨迹施加影响。

一切仿佛并没有发生变化。

一切界皆如往常。

一切众生皆如常。

只是当这一日,张三丰收拾了好了自己的心境,将在这山上修行十余年的弟子朱元璋深夜提枪下山的惆怅和心境的涟漪抚平之后,提着一盒老师平日颇为欣赏的点心,一壶以山下老泉之水沏成的清茶一步步走上上来之后。

却发现,青石仍旧在。

那一棵老树之上,鳞甲都如巨大青石一般的黑蛇还在。

一侧水潭盛开莲花,旁边老龟抬头,一切皆如过去,金色的阳光流转落下,在翻卷着的万丈云海之上,映照灿烂的一片,温暖而宁静,哪怕是心境再如何繁杂之人,来到这里都会只感觉心境空明安静。

只是却已经不见了那黑发道人,不见了那青衫文士。

张三丰的神色怔住。

“老师!”

刹那之间,一步踏出已经掠过十余丈距离,袖袍猛地震开,彰显出这位人间驻世真修的恐怖和强横,只是前方云海已然缓缓翻卷,竹竿随手放在一侧,似乎垂钓万古之钓客只不过是下山散步,但是张三丰却再寻不到老师身影。

纵然说老师之前也曾经偶尔下山,甚至于一去此山数十载。

优哉游哉。

等曾经的小道童都已经白发苍苍才回来,而他的面容神色却亦如当年,但是却都和这一次不同,过去的时候,张三丰心中仍旧冥冥能够感应得到老师的存在,知道老师终究会归来,并非是彻底的离去。

而这一次,其澄澈空明,倒影万物的一颗道心里面,再无有丝毫的痕迹。

仿佛这天地之间,从来,从来都不曾有过此人。

老师是真的离去了。

老道人神色惆怅。

哪怕是已经年过百岁,道行高深,在人世之间的传说里面,已经是有如陆地仙人一般的角色,此刻的张三丰心中仍旧生出一种空空荡荡之感,在先前,不管他在何处游历,总知人间是有归处。

而现在,天地虽然广阔,自己站在这山上,却有一种无处归去的萧瑟。

黑色从那一株老松之上游动下来,游动的时候鳞甲开合,铮铮有如金铁声,那没有温度犹如钢铁般的身躯在张三丰道袍旁边蹭了蹭,似乎安慰,而那老龟也已经来到旁边。

张三丰感慨叹息,伸出手按在这两只惊天动地的异兽身上。

轻声开口,却又不无悲凉地低语叹息道:“老师去了,弟子也离开了。”

“现在这山上,能够陪着我的,也就你们两个了啊。”

两只异兽轻声嘶吼开口。

那蛇忽而游走离开,而后再度归来的时候,口中已经咬住了一物,张三丰怔住,伸出手接过来,竟然是两封信件,其中一封封死,上面以一种温润平和的笔触写着一行字。

《吾妻珏亲启》

笔触温和从容,起承转合都没有什么锋芒,但是仔细去看却能够感觉到,隐隐约约似乎有无尽锋芒锐利之气容纳于此,仿佛那一笔一划,皆是一道道剑光,其中隐隐蕴含着一门顶尖的剑术传承!

张三丰心中感慨,移开目光,喃喃自语。

“这是……老师留下的信?”

“老师竟然已经成家了么?为何这百余年来,从来都不曾见过师母?”

心中疑惑,旋即想到,自己的老师坐于山巅之上,观人世变化百年,而其面容丝毫不改,气机反倒是越发幽深,再加上自己身边这两尊异兽,恐怕是如同仙神一般的人物,其各种玄妙,自然不是自己理解的。

而另一封信则是写明了给他的。

当即接过信笺,将其展开,其中第一行文字,就让张三丰的神色一怔。

旋即忍不住苦笑起来。

这竟然是写明了,要让他去前往传说之中禹王妻子涂山之界,青丘国中,将手中另一封与妻书的信笺转交过去,非但是写明了前往的道路,更是连时间,何年何月何日都写清楚了。

但是,但是那已经是七百年后了啊。

张三丰叹息一声,道:“老师是驻世仙神一般的人物,七百年寒暑对他来说不算是什么,但是我却不是啊,七百年后,我或许都已经不再人世间了……”

他思来想去,只好决定自己重开一脉的道统。

培养下足够的弟子,以保证七百年后,能够道统不绝,完成老师的托付。

旋即继续看向这一封书信。

里面洋洋洒洒写了许多的要求,都是那黑衣道人希望张三丰可以帮忙解决的事情,前往涂山送信只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只不过是因为最为重要关键,所以才放在了最前面。

张三丰垂眸低声自语着信笺上的一个个委托。

而在山下,在距离此地极为遥远已有千余里的城池之中。

一名身穿青衫,木簪束发,气质儒雅的青年茫然地往前走着,哪怕是乱世之中,这里也已经是极为难得的富庶之地,可即便是如此的地方,却也仍旧是多上了些许的灰败气息,人们来往之时,脚步匆匆,神色也是悲苦。

不知道明日该做什么,不知道明日还在何处,甚至于,不知道明日是否还活着,不过只是匆匆一过客,如同这人世洪流之中的行尸走肉而已,而那青衫男子站在这人流之中,却是无比地茫然。

他拦住了路边的人,询问这里到底是哪里?

但是对于其听到的回答却是一片茫然,不知,无解。

他伸出手,只觉得自己脑海中的无数记忆翻腾滚动,时而是大唐,他是一个游侠儿,右手持拿快剑,行走于天下,和一个僧人一起,以双足为马腰胯为鞍,行走天下十万里,剑气无双一百年,时而在乱世,眼前是微笑着的少年道人,伸出手拉着自己,将自己拉出了泥潭……

一桩桩,一个个!

无数的画面,无数次的和当代之英豪并肩前行的过去!

这些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是无与伦比,无比珍贵哪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忘却的记忆,在这个时候,疯狂一般地,涌动着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彼此冲击,彼此争夺,想要占据记忆的上风,若是这些记忆按着顺序一点一点出现,倒是还没有什么,亦或者说,如果有强横无比的精神意志镇压也可以将其全部的理解。

但是此刻,原本在这一转世身身上的庞大意识已经离去。

残留于这肉身的记忆再度复苏。

这是卫渊的宋时之身,卫渊神魂入梦,自然离去,而这数百年前的身躯本该死去了,但是却因为这数百年的机缘,虽然是宋时生人,却在元末之乱世仍旧不死不灭,处于一种不死,不老之状态,除非是天数已至,否则不会陨落。

可尽管如此,但是那无数的记忆碰撞,却也让他陷入了难以分辨自我是谁的浑沌之中。

我是谁!

谁又是我!

哗啦!

天上落雨,冲落了天穹大地之间的无数灰尘,无数人匆匆忙忙,或者撑着伞,或者将如衣物如其余手中之物挡在头顶,匆匆忙忙地冲入雨幕之中,哗啦声中,天地昏沉入大雨,而那青衫男子身上原本鲜明活泼,如不是凡俗般的清澈气机逐渐浑浊,变得复归于常人。

踉踉跄跄,一步一步,走入了这乱世之中。

这瓢泼一般的大雨,打得地面灰尘化泥,也如同这天下的大势,于雨水之中浑浊,元朝崩塌,无数的义军如同龙蛇起陆,彼此征伐,而其中一支则是打出了“驱逐胡虏,恢复中华”之称号,横扫天下。

那个被冠以【诛元张】之名号的青年已经不是那么莽撞。

即皇帝位于应天府,国号大明。

年号,洪武!

于同年,破大都,覆灭元朝!

在这之后,皇帝不止一次地想要去寻找到张三丰,但是终其一生,却也始终不曾见到自己那最为心心念念的老师,而在他又一次去寻访真武,不得其所在的时候,看到这一座山上,那已被风吹雨打之后的道观,还有那破败的三清塑像,面容悲苦,转过身来,一步一步走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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