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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红听得只觉得一口气高高地吊了起来,可转过头去看他,那男人依然不言不动,脸色平静,被黄泉掩映得苍白如雪,却怎么也看不出一丝孱弱伤感,甚至让人想起无数次在天崩地裂的大灾里也岿然不动的天柱石。

祝红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然而人心到底是偏的,她心里有赵云澜,对方的喜怒哀乐都牵着她的一根筋,赵云澜还没怎么样,她却越想心里越堵,到最后简直替他难过得不行,开口喊了出来:“他这是陷你于不义!”

赵云澜的目光终于偏了个方向,落到了祝红身上,轻轻地皱了皱眉:“你说什么?”

“他就是故意陷你于不义!”祝红愤愤不平地说,“如果一开始他不给你暗示,你难道会无缘无故地一直追着他跑?如果不是他似是而非地半推半就,你爸又不叫李刚,难道你还会强抢民男?斩魂使神通广大,如果不愿意,你还能逼他就范吗?”

黑猫一侧歪,径直从她脚面上滑了下去,感觉这姑娘的世界观已经在极短的时间里不可思议地自愈了,抗打击能力让猫叹为观止——她好像一点也不记得她说的人是斩魂使,当年她连对方一封信件都诚惶诚恐不敢拆开的那个斩魂使。

祝红越说越火,越说越心疼,简直不依不饶起来:“他分明是故意勾引你,故意欲拒还迎,故意吊你胃口,如果不能和你在一起,为什么不早说,他分明是在逼你、逼你……”

赵云澜从兜里摸出烟盒里的最后一根烟,“咔哒”一声点着了,慢吞吞地吐出一口白烟来,口气淡淡地问:“逼我什么?”

祝红一时语塞,片刻后,她福至心灵一般地脱口而出:“逼得你离不开他,逼得你上穷碧落下黄泉也不舍得放弃他,逼得你眼里心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别的都能丢下不管!我看他从一开始就是居心不良!”

赵云澜轻轻地笑了一下,按着祝红的肩膀,把她往大槐树那里推了一下:“得了,嚷嚷完了,快走吧。”

祝红跳着脚说:“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赵云澜敛去了笑容,垂下眼弹了弹烟灰:“你这傻妞啊,这情商真让人着急,太不会说话,知不知道什么叫疏不间亲?他是我的人,我们俩之间有问题,无论是他不对还是我不对,都是我们自己的事,外人当着我的面数落他,就跟打我的脸没什么区别——这也就是我,懒得和你一般见识,换别人早跟你急了。别废话了,快走,回去好好睡一觉,这两天辛苦,给你算节日加班。”

祝红声音直哆嗦:“我是外人?”

“废话,”赵云澜斜了她一眼,“内人大于等于二就出作风问题了。”

祝红:“你混蛋!”

赵云澜万般无奈地一摊手:“我哪混蛋了?”

祝红终于被逼出了那句经典台词:“在你眼里,我到底哪比不上他?”

围观全过程的大庆用猫爪捂住脸,发现自己居然对这种八点档的狗血剧情喜闻乐见,实在是太降低猫的格调了。

赵云澜只好叹了口气:“你温柔善良纯洁漂亮,还是个妹子,哪都比他强。”

祝红:“那为什么我不行?”

赵云澜想了想,过了一会,露出两个小酒窝,低下头轻轻地笑了一下:“大概是我比较缺心眼吧——那么说的话,其实你也好不到哪去,你看,我作为一个新时代的烟枪酒鬼,嘴贫人贱,脾气也不怎么样,温柔体贴装不了三天半就现原形,还很能败家,过日子的事一点帮不上忙,祸祸起来倒是很有一套,连我亲娘都忍受不了,早早把我扫地出门了,你一个大美女,有什么想不开的?”

祝红含着眼泪看着他:“你少给我发好人卡!”

“真的,你不知道,”赵云澜慢吞吞地享受手里的最后一根烟,“其实你都不知道,我连袜子都懒得洗,买七八双轮着,轮完一圈再拎起来抖抖,按着味道深浅排个号,再轮一圈,然后随手塞进送洗的衣服包里,塞来塞去,老一只一只地丢,导致沈巍搬过来以后,我才穿上成双的袜子。”

他说这话的时候,嘴角无法抑制地露出一点微笑,隐隐露出一点刻骨的温柔来:“我有时候其实都想不出他是怎么忍受我的,你大概也想不出他是怎么对我好的——以后你回族里也好,或者哪天想回来,我也欢迎,只是咱们商量个事,咱俩不提这事了好吧?世界上比我好的爷们儿满大街都是,在一棵歪脖树上吊死,你说你二不二?”

他说着,把烧到了尾巴上的烟头掐灭了,仗着身高优势,把手放在了祝红的头顶,用力揉了揉她的长发:“我就是个没节操的死基佬嘛,跟着我有什么前途?来,女神,让你好好呸一口去去晦气,再给你个解气的机会,把人渣卡糊我脸上,就说你看不上我,不要我了好不好?”

祝红的眼泪终于憋不住了,“刷”一下流了下来,她哽咽着说:“呸,死基佬,鬼才看得上你,鬼才要你。”

赵云澜一想,她这句气话说得竟然还挺在理,颇有点祝愿他和沈巍百年好合的意思,于是笑了起来:“可不是嘛,鬼才看得上我。”

说完,他伸脚捅了捅大庆的肚子:“你们俩一起回去吧,路上小心。”

然后赵云澜头也不回地走上了奈何桥,径直从桥栏杆上翻了出去,敏捷地跳上了一条摆渡船,把上面没有五官的摆渡鬼被吓了一跳,赵云澜拍了怕他的肩膀:“哎,兄弟,跟你打听个路,我想去被封印的大不敬之地,怎么走?”

摆渡鬼脸白得像张白板,摆出一副见鬼的表情实在难度系数太高,于是二话不说,直接跳船扎进了忘川里,大概是不用喘气的缘故,半晌连泡也没冒一个。

赵云澜见自己一句话竟然把鬼吓得潜水,忍不住摸了摸鼻子,坐在摆渡船上思量了片刻。

“黄泉下千丈,黄泉下……”赵云澜盯着脚下平静的忘川看了看,把沈巍的外衣叠平整了,放在了摆渡船上。

河里有微弱的幽魂露出头来,试探地伸手想去摸,赵云澜头也不回地说:“斩魂使大人的衣服,你也敢碰?”

幽魂受到了莫大的惊吓,一头扎进水里不见了。

赵云澜就卷起袖子和裤脚,十分光棍地跳进了忘川水里,远处响起女人和猫的惊叫,也吓跑了一大帮水里游荡的幽魂。

忘川水冰冷刺骨,阴间什么东西都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赵云澜的手表在水里发出柔和的光晕,他往下看了一眼,打算竭尽所能往下潜一潜,喘不上气来了再上去,谁知这时,脖子上挂着的水龙珠却忽然散发出白光,凝成了一个巨大的气泡,把他整个人包在了里面,赵云澜试探着放开了鼻息,惊喜地发现,他又能喘气了。

“这个太牛逼了。”赵云澜捧着传说中避水避火的水龙珠,感叹了一句,放松大胆地继续往下游去。

这一下,就不知下去了多久,上面摆渡船散发出来的洁白的光晕已经完全看不见了,往上是漆黑一团的水,往下也是漆黑一团的水,明鉴表好像成了个手电筒,只发光,不再走针,就像他的时间已经完全停住了。

周围游荡的幽魂也渐渐没了踪迹,又过了一会,连水也似乎凝滞不动起来。

没有光,没有声音,什么都没有,赵云澜发现自己心跳的声音变得非常吵闹,捂住耳朵也不能隔绝,鼓点一样,越是关注,就越是剧烈。

又过了一会,连明鉴的光晕也黯淡了下去,周遭开始变得一片漆黑,赵云澜在黑暗中不知下沉了多久,他几乎有种错觉,仿佛不是没有光,而是他的眼睛又一次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