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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回?涯在旧宅前又?站了会儿,便领着徒弟去城中闲逛。

她们不过坐在街边吃碗面的功夫,眼前已路过数群搬运的挑夫。从青壮到老者皆有?,甚至还?有?些年轻的女人。

他们穿着粗麻制的短衣,张着嘴粗重地喘息,被?扁担两头的重物压弯了背,赤脚走在湿冷的泥地上。不必抬头看,麻木地循着这条已走过无数次的道路,游魂似地往前飘。

人如牛马。看来在盘平城里,劳碌的人未必有?牛马值钱。

宋知怯放下筷子,抹了抹脸上的油渍,顺着宋回?涯的视线,观察起那些劳碌的人。

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可走过那么些地方,盘平城与断雁城,乃至是有?近千里阻隔的苍石城,都无端有?种大同小异的相似之处。

错身而过的行人脸上,会刻着同样的风霜。好似一群离了水搁浅在沼泽的鱼虾,除却痛苦与疲惫,再?难表露更多。甚至五官面貌皆融得模糊,唯有?那苟延残喘的消沉之气如出一辙。

宋知怯两眼没有?焦距地乱转,直到看见一个与自己差不多年岁的少年。

那少年拖着只残废的手,跟在一白发老者身后,踮着脚,用仅余的一只手臂努力?帮忙去抬老者背后的麻袋。饶是如此,那老者脚步打晃,每一步都走得艰难。

不巧的是,后方传来滚滚的车轮声,车夫扬着马鞭大声呼喝,令行人退避,马匹疾驰如旧,萧瑟的风中多了股浓郁的香粉气息。

一老一小显然行动?不便,笨拙转了方向,险些栽倒。好不容易才?在马车驶来前靠到路边,蓄着的力?却是断了,只能暂且坐着休息。

车帘从里掀开,一唇红齿白的小孩儿探出个头来,招猫逗狗似地朝外?扔出个咬过一口的馒头。见少年飞快伸手去够,小孩儿大笑着拍掌,仿佛见到了什么赏心悦目的趣事。很快被?身后人扯了回?去。

垂下的帘幕宛如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再?次隔绝了彼此窥探的视线。

宝马雕车遥遥远去,欢笑声还?隐隐在耳边残留。

宋知怯看着少年将?手中馒头分给老者,自己只浅浅咬了一口,下意识将?目光转向一旁的宋回?涯。

宋回?涯常喜欢这样枯坐着出神,眼神落在许多毫无意义的人事上。

宋知怯以前不懂她在看什么,装模作样地学着她看,如今好像渐渐摸到一些门道,虽然粗浅,尚有?许多她无从理解的道理。

她忍不住低头扯了扯身上的衣服。

她还?穿着自己那件不合身的破衣服,怕宋回?涯嫌脏,洗了许多次。洗到本就有?许多破洞的麻布上,又?多了好几个口子。

可她不想换。

那是种隐晦而微妙的心思。她惧怕所谓的“好日子”,唯恐自己站得太高,哪日低下头,就从万丈青空上摔死了。

只有?这身衣服不停地提醒她,她曾是脚下泥,而不是天上云,一朝乘风起,终归也还?是粒尘土。切莫狂妄自大,走错了路。

宋知怯很清楚,只要?宋回?涯想收徒弟,招招手,世?上多的是天赋好悟性高的少年人跪在她跟前,争抢叫她一声师父。

即便是比起对面那个肢体残缺的少年,自己也没有?多少可取之处——更不听话,更不讨喜。走运的起因不过是宋回?涯的一次心血来潮。

但那些不重要?。茫茫海面上,迷失之人何其多,每次大浪拍下,都有?无数人被?碾碎成泥,偏偏宋回?涯是只照着她的一盏灯,是带她渡过无边黑暗的一个人。世?上际遇就是如此难料。她成了那个万中无一的幸运人。

宋知怯再?看那少年,便觉得他有?些可怜。

放在以前,她觉得这种无用的怜悯是世?上最可笑,最值得讽刺的东西。

“走吧。”

宋知怯的胡思乱想被?一声低语打断。宋回?涯拍了拍她脑袋,将?铜板放在桌上,起身离座。

路过少年身边时,宋回?涯不着痕迹地朝对方怀里扔了几枚钱。

走出一段路,宋知怯仰起头,笑嘻嘻地打趣道:“师父,难怪你这么穷哩!”

宋回?涯笑说:“没关系,师父故旧多,总有?人上门给师父送钱花。”

·

二人回?到客栈时,梁洗师徒不在,不知是去了哪里。

宋回?涯也没在意。

那梁洗本就是个怪人。满脑子立身行道,扬名天下。当?初第一次见她,便锲而不舍地追在她屁股后头跑了半个月,如何轰赶也不走。

宋回?涯在书上连着骂了她几天,觉得她有?病,看不懂脸色就罢,好像还?听不懂人话。后来察觉她刀法不错,才?有?闲情与她多聊两句。

书上说:“她脑子似乎不大好。巧了,我就喜欢同脑子不好的人做朋友。”;“梁洗那把刀上的裂纹,估计都比她脑子里的壑多。”;“我叫她少说话,想做武林中的高人,要?先学会做半个哑巴。她脑子坏了?同我打什么手势?”;“我不过随口一提,她惦念谢仲初那老贼,比惦念她亲爹还?频繁……罢了,我似乎也挺惦念谢老贼的那颗头的。”。

宋回涯想起那些记录,觉得有?种奇妙的喜感,不由失笑。

说梁洗愚蠢,她不过是有?种初生牛犊的莽撞。

可若说她天真,她又?有?江湖老手也未必能做到的狠辣。

宋回?涯教了她不少歪门邪理,梁洗这厮都跟着一板一眼地学了。于是二人臭味相投,干了几件狼狈为奸的事,有?了那么点半个知己的味道。

不过这次见面,梁洗瞧着聪明了不少。果然人还?是会学乖的。

冬季天黑得早,回?来稍坐片刻,日头便坠入深山。

宋回?涯站在二楼的窗口,看着一群人影仍在迷离暮色中忙碌穿行,喝了两口酒热身。等街头动?静终于小去,让徒弟早早去睡,独自翻过栏杆,朝东面县衙走去。

她本以为官署中该有?差役巡逻戍卫,也只打算草草见一眼故居,圆心中好奇,可贴近了围墙,发觉里头寂静无声,安静得反常。

心脏跳了跳,翻墙进?去,才?发现衙门后院早被?人烧了,如今剩下一片焦土,草木不生,地上全?是漆黑的灰烬。

宋回?涯站在废墟之上,用脚踢了踢倒塌的残骸,环顾一圈,找了块假山坐下。

这把火不知是多久前烧的,梁柱烧成了焦炭,可见当?时火势猛烈。然而火只烧到土墙边便停了,难说不是蓄意。衙门这样的重地被?毁,至今无人修缮,更是诡异。

这盘平城的百姓,不需要?官府吗?

宋回?涯再?次上前,从胸口取出火折子,往前探去。

幽暗的光线照出条条纵横的黑影,影子随火光微颤,风从坍塌房屋的空隙中吹过,发出肖似呜咽的哀鸣。

昏沉小巷中,跃动?的火焰照着墙面影影绰绰。

男子如同被?逼入绝境的困兽,无力?睁着只眼,盲目在夜色中冲撞。

前方又?有?了火光,脚步声围堵过来。

男子朝后一退,紧贴住背后的墙,两腿战栗不止,闭上眼睛,急促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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