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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玉刀!真的是切玉刀吗?……诗为禅家添花锦,禅是诗客切玉刀!女施主,既然你手中刀名为切玉刀,那真的是与佛有缘呐!那小孩没有骗我,我今天找对地方了!”

屋子里的空气本来十分紧张,每一个人都没有乱动。此时却从门外走进一个穿着灰布僧袍的老和尚。这老和尚慈眉善目,看年纪至少也有八、九十岁,然而表情却十分有意思,瞪着一双好奇的眼睛东张西望,就像一个天真的小孩!

“法澄大师!”我和宣花居士齐声叫道。这老和尚我也认识,就是那天在广教寺遇到的法澄。法澄是广教寺方丈法源禅师的师弟,心性就像个老小孩,我对他的印象十分深刻。这和尚一露面,我想起了风君子走之前的话,风君子说有个和尚要来化缘,还真来了!只是没想到居然是法澄。

法澄看了看宣花和七心,又看了看我们几个人,口中说道:“今天这里熟人还真不少,宣花居士你也是来问道的吗?……请问,手持切玉刀的这位,是不是韩紫英韩居士?”说着话老和尚已经从宣花和七心两人之间穿了过来,绕过我的身侧,站在了紫英姐面前。

老和尚站的位置好巧不巧,正在七心与紫英之间。七心一皱眉想要发作,宣花居却拉住他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七心一言不发收起了金钟。然而两人仍然堵在面馆门口。紫英姐本来手握切玉刀全神戒备,老和尚走过来的时候她也愣住了,然而只愣了片刻突然放下刀笑了。

这一笑如春花灿烂、雨过风晴,似乎把刚才的紧张气氛一扫而空:“唉呀,这位是九林禅院的法澄大师吗?早知道大师要来,刚刚下完一碗素面,请大师用斋!”

紫英姐倒也乖巧,也知道这里谁的辈份大,当下不理门口那两人,放下刀,去厨房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素面,放在一张桌子上,请法澄坐下。法澄摇了摇头:“老僧是来化缘的,就不坐了,那是你待客的地方,你就把面倒在我这个钵中吧。”

法澄举起了一个紫铜色的钵盂要去接那碗面。紫英姐劝道:“大师,你拿在手里不烫吗?还是放在碗里吃吧。”

法澄:“你倒进来,不碍事的……好香的面,你都放了什么?”

紫英姐笑道:“就是素面一碗,加了点香菇、面筋、笋丁,滴了几滴麻油而已,都是素物,却不沾一点荤腥,大师放心用吧!……这是筷子。”

法澄也不客气,接过筷子也不坐下,站在那里吃起面来,听他的声音吃的很香,可能真是饿了。面馆里的气氛怪异已极——一群修行人谁都不说话,瞪眼看着个老和尚吃面。法澄吃着吃着也觉得不对了,停下筷子抬头说道:“你们怎么都看着老僧?……哦!我明白了,是老僧耽误诸位问道了,那我还是等会儿再吃吧……韩居士,以食布施,老僧十分感谢,但此番前来,还是希望你能以道布施。”

紫英姐笑盈盈的问道:“大师有话请讲。”

法澄:“请问韩居士——僧从何来?”

“法澄,你从九林禅院来。还问什么!吃完面快走。”一直站在一旁的七心童子终于忍不住了。

“不对不对,天下除了九林禅院,难道就无僧了吗?”法澄摇头答道。

“和尚从庙里来,法澄大师,这下可以了吧?你究竟要干什么?我们师兄弟还有事要办。”大嗓门的宣花也忍不住说话了。

“不对不对,佛祖宏法之时,中土并无庙宇,僧怎能从庙中来。”法澄和尚也不着急,仍然摇着头说话,看表情是在做很严肃的讨论。

我多少有点了解这个和尚,他不是故意的,他平时的言行举止就是这样。想到这里我也有点起哄的意思,答道:“僧从佛法中来,想当年佛祖传法,后世才有僧人。”

“不对不对,佛祖也是僧,那佛祖又从哪里来?”法澄还是摇头。这个问题有点像鸡生蛋蛋生鸡,扯来扯去快扯不清了。

“和尚从哪里来,和尚从门外来,我刚才看见你从门外走进来的。”阿秀也开始凑热闹了。

“小施主,有禅机!可世上和尚在门外之前,又是从哪里来?……韩施主,我前日偶遇一少年,开口喝问,老僧已经想了好几天了。他说你知道答案,能不能告诉我,老僧多谢了!”

听法澄的话,我能猜到他前日偶到的少年十有八九就是风君子。风君子好像知道终南派七心要找上门,想了个法子把法澄和尚也给骗来了。只是他问这么个古怪的问题让紫英姐去回答,不知道什么用意。

只听紫英姐皱了皱眉头似乎在想什么问题,想了想突然一笑,对法澄道:“大师,这个问题我还真知道,只是现在告诉你有点不方便……”

“有何不便?请施主明示。”法澄一听紫英姐知道答案,眼睛都亮了,就像小孩看见了棒棒糖。

紫英姐:“大师请坐下说话,我知道僧从何来,可是门口这两个人想让我走,他们……”

法澄:“我刚才看见了,有个人手里拿的应该是终南派的七情钟,他是要找你斗法?你放心,老僧自然会帮你接下来,你告诉我好了。”

听到这里我终于听出点门道来了,风君子是让法澄来挡七心的,却问了紫英姐这么个古怪的问题。我也很好奇,竖着耳朵听紫英姐怎么回答。只听紫英姐娇笑的说道:“大师,你问我和尚从哪里来的?……我告诉你,和尚是和尚他妈生的!……和尚他妈不生小孩,小孩不出家,世上哪来的和尚?……请问世上的和尚,在出家以前,哪个不是他妈生的?”

“原来如此!施主的话真如醍醐灌顶,老僧茅塞顿开,多谢赐教!”法澄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

“老和尚,你和一个妖女油嘴滑舌,是消遣我们师兄弟吗?我们师兄弟今天奉掌门之命要带这个妖女走,请你赶紧离开,我们不想伤及无辜。”那边的七心脸色更白了,忍不住又开口说道。

“我只吃了半碗素面,怎么会油嘴滑舌?”法澄低头看了看自己周身上下,又抬头说道:“《华严经》中有善财童子五十三参,问于外道也未尝不可。你叫七心童子,为什么不学以学那善财童子呢?道家人说‘无名天地之母’,今天这位韩施主说的就是这个道理……你们不在一旁好好听着,还吵什么?”

“妖僧!”七心童子气的只说出来这么一句。

法澄也不生气,只是好奇的反问道:“贫僧全身上下,并无半点妖气,你为什么说我是妖僧?”

七心童子一指紫英姐:“她是妖女,你和她罗嗦就是妖僧。请你让开,我要带她走。”

法澄:“你带她走,为什么要我让开?再说了,这位女施主不想走,你凭什么要带她走?”

“就凭这个!”说着话七心童子不顾宣花居士的劝阻,又祭起了金钟,那金钟在他胸前一尺处虚空旋转,隐隐发出风雷之声。看来势正对着法澄。

“嗯,你有点门道!……石小真人、韩施主还有这位小姑娘,你们退后。”

紫英姐打了个手势,将我和阿秀都拉到了后面,退到了厨房门内。面馆门口站着宣花和七心,七心面前金钟旋转,而面馆正中坐着法澄这个老和尚,手里捧着个紫金钵盂,钵内还有未吃完的半碗素面。只听法澄对七心说道:“我听说你手中的这个七情钟,能发出喜、怒、忧、思、悲、恐、惊七情之声,善用人之心性反克于人,闻者如痴如狂。这倒是对老和尚的一种历练,来来来,历练历练贫僧,难得有此缘法……”

法澄说话客客气气,但是听在七心耳中简直就是嘲弄。他低斥一声,虚空一弹指,金钟无风自鸣,发出铛的一声脆响。只见法澄闻声展颜一笑,却未作任何动作。

七心一咬牙,又一弹指,金钟再响一声。法澄面容一肃,竖眉闭目。七心又接连弹指两下,金钟连声两响。只见法澄并未睁眼,只是面容沉重,渐露悲悯之色。

七心再举手时,我觉得他的手腕在发颤,似乎提着千斤重物,虚空中的手指弯曲,极力想弹出去又像被什么东西挡住了。

听着这钟声连响,陡然间我觉得心中五味翻滚,有很多消失的记忆都在这一时之间涌上心头,都是我自从记事以来种种感受最为强烈的经历。这并不是任何一种特定的情感,也说不清是欢喜还是悲伤,总觉得心中有一股东西在萌动,人也变得特别敏感,情绪中有几分冲动的欲望。正在此时我发现一左一右有两个软软的身体靠在了我怀里。

低头看去,紫英姐和阿秀都偎在了我胸前,身体软软的有点站不住的感觉。他们两个人脸红都红扑扑的,眼睛也是湿湿的,用一种迷离的神色看着我,嘴唇也是张开的,呼吸很急促,有点在喘。正在这时,耳中又听见那金钟铛的一声响。

这金钟响起时,我正与紫英姐的眼神对视。我看见她眼中一片朦胧的水光,有一种哀怨的神色,我莫名其妙心中升起一股怜惜的感情。我突然觉得她很可怜又很可爱。几乎是下意识的,我低头就向她的唇间吻了下去。

双唇只是轻轻的一触,她却立刻迎了上来,一个轻轻的接触突然变的粗重……舌尖和她彼此在互相湿润。这个吻是如此短暂而深长,无声的激烈,紫英姐媚眼如丝、娇吟声从喉咙深处微微的发出来……这一刹那,我有些恍惚了,甚至觉得这是自己产生的幻觉。但是在下一秒钟,我就恢复了清醒。

因为此时又传来叮的一声响,却不是那金钟发出的。原来法澄和尚睁开了眼睛,目光中露出少有的凌厉之色,他举起筷子重重敲了一下面前的紫金钵。紫金钵一响,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什么,猛一抬头,离开了她的唇舌。紫英姐也听见了那紫金钵震想,身体微微一怔,随即闭上眼睛,将头低伏到我的胸前,我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我感觉刚才这一刻很长,其实也就是一瞬间,除了就在眼前的阿秀,别人都没有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