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看文学网laikanwx.com

“张先生不要在这里叫我石盟主,还是叫我石野听着习惯一些。吩咐不敢当,我真的是来算命的。”

张先生苦笑道:“你这种高人怎么也来这一套?我们认识这么长时间,你曾经天天在我这泡着,我有给你算过命吗?你之命数,恐怕非我能断!”

“不是要你给我算命,是想请你给另一个人算上一算。”

张先生:“另一个人?如果是风君子就罢了,他的命数老天爷也不能断。”

“不是风君子,是一个你曾经认识的人。”

张先生:“谁?他叫什么名字?”

我恭恭敬敬地答道:“梅存菁。”

张先生脸色大变,过了半晌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认识他?”

“芜城图书馆有一部《芜城州府志》,张先生曾经在梅存菁题字后留言,自己应该记得吧?”

张先生怅然道:“天道如何,难问故人,千年世家一叹,今生受命于谁?我留的字我当然记得,你终于找到我了,其实我早知道你与芜城梅氏有莫大关系。”

“你早知道?从哪里看出来的?”

张先生:“三年前你大闹齐云观,手里那面镜子。别人认不出那是青冥镜,以我与梅家的关系还能认不出来?……青冥镜能到你的手中,守正真人又那么维护你,我当然能猜到你与芜城梅氏关系非常。”

“你也认出了青冥镜?那你为什么一直不点破呢?”

张先生淡淡笑了笑:“点破了,当时对你没有什么好处。况且我知道梅氏有一子名叫梅野石,如果还在世的话年纪和你一般大。当年梅氏夫妇陨身谢天下,这孩子下落不明。我第一次听说你的名字叫石野时,其实就已吃了一惊!不然你哪有那么容易与我结交?”

这些脚踏两界的高人,一个比一个精明,只把我蒙在鼓里。风君子要我来找张先生,还真是找对人了,听他的意思已经猜出了我的身世。我问道:“那张先生知道我的来意了吗?”

张先生:“你亲手杀了付接,芜城众位高人都没有插手,然而宇文树却不知情。你杀了付接之后一定也了解了许多往事,梅氏夫妇之死前因后果又何必问我?”

“我知道的、猜到的、看到的都是我自己的推测,今天需要听一位知情人亲口说出来,请张先生千万不要瞒我。”

张先生:“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我收摊了,你随我来吧。”

张先生收拾了东西,带着我一起走过凤凰桥,沿句水河东堤一路前行。这一走就是很远,穿过鳌峰桥继续向前,已经到了郊外一片开阔的河滩,隔着句水河可以见看对岸的龙首塔与塔下小山一侧的赤脂石壁。

张先生手指龙首塔说道:“那就是梅氏所立龙首塔,塔下神山,就是梅氏禁地菁芜洞天所在。我虽与梅存菁生前交好,却从来没有进去过。有什么话,你就在这里问吧。”

“二十一年前的事情,我已知道大概。当时天下混乱、动荡不堪,修行人大多隐居道场避世不出,究竟是什么人出面相逼梅氏夫妇?法海闭关未出,而且六十年前就是法海擅动青冥镜引起的事端,相信不是九林禅院的人为难梅氏。而以正一门与梅氏的关系,恐怕也不能是守正真人。那么究竟是谁?”

张先生:“你又何必问的那么清楚呢?这不是一人之事!六十年前梅氏与天下的约定想来你也知道。一度生灵涂炭,梅氏也不无辜,梅氏夫妇是自愿谢罪没有人杀他们。祸端从付接而起,而付接你已经杀了!”

我鼻子一酸,冲着他跪下了:“我只问一件事,那出手伤了付接,让付接远逃大漠险些送命的人是谁?”

张先生:“你知道了又怎样?你想报仇吗?”

“付接已经死在我手里,我心中只有遗憾没有仇恨。我只想知道真相,我父母去世前所发生的事情,这也不可以吗?求您了!”

张先生长叹一声,转头看着句水河说道:“你终于亲口承认你就是梅野石了,那我什么都说了罢!伤付接的人是葛举吉赞活佛,率一众修行人上门问罪的也是葛举吉赞!”

“什么?怎么会是他!”

张先生:“野石,你不要跪着了,起来,我们一起在河边坐下。葛举吉赞活佛与你们梅氏的恩怨,我今天都告诉你……”

二十多年前,准确地说是二十四年前,葛举吉赞来到芜城并非偶然,他是特意上门找梅氏家族的。他的目的是为了借用青冥镜,想用青冥镜动芜城地脉,从而改动天下山川。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的目的与付接是一致的,源头在于西康的毗卢遮那寺被毁。

毗卢遮那寺,民间俗称大日如来寺。葛举吉赞就是升座于毗卢遮那寺的活佛,至今已传承七世。该寺不仅是活佛法座所在,同时也镇守川西风水近千年。寺庙一毁,山川庄严之气散泻而尽,千里信仰之心动摇崩坏。葛举吉赞有心重建寺院,却无力再整山川与人心。

恰好他曾在正一三山会上亲眼见过法海动用青冥镜,也亲耳听过梅望翁讲了青冥镜以及芜城地脉的玄妙之处。他千里迢迢赶到芜城,当时梅望翁已不在,见到了梅存菁夫妇。他请求梅氏以青冥镜再动山川,以成全他重建毗卢遮那寺的心愿,梅存菁当即拒绝了!

活佛不顾长辈的身份,向梅氏苦苦哀求。梅存菁告诉他梅氏没有那么大能力,想改动也改动不了,其实菁芜洞天不过是聚地脉山川灵气建造的修行道场而已,梅氏唯一需要小心的就是不能震动芜城地眼从而扰乱天下江山。活佛仍然哀求,后来梅存菁说道:“四十年前之事前辈也亲眼目睹,梅氏与天下有约!擅以青冥动地脉,天下共诛之。佛爷苦苦相逼又是什么意思?”

话谈到这里就崩了,不欢而散。后来葛举吉赞没有离开芜城,而是在芜城地脉上的广教寺残存的院落中留住下来。三年之后,芜城地脉震动,葛举吉赞活佛在广教寺中感觉到龙首塔下有人做法擅扰芜城地眼。他立刻上门一问究竟,结果他刚刚离开广教寺,震动传来未及阻止。这一年九连山地震,三江水断流,芜城周边九百里异相成灾。

为什么成灾只有九百里没有九千里山川震动?接下来是我和张先生两个人的推测:一方面因为付接的法力不足同时对青冥镜使用也不正确,擅用之下损毁了青冥镜。另外一方面要感谢法海,九林禅院位于菁芜洞天与九连山脉之间,法海四十年来一直闭关不出,以一身定力护持地脉。

地脉入昭亭之处,就是广教寺的双塔。倘若葛举吉赞当时不选择去梅氏问究竟,而是当机立断以一身神通镇住双塔,可能后果还不会太严重。但葛举吉赞如果那么做会很危险!法海只是入空定护持地脉,能有多大法力就消去多少冲击,于自身无损。葛举吉赞如果镇双塔护地脉,就是以一身法力与山川震动对抗,很可能要受重创甚至身亡。现在已经不知道活佛当时是怎么想的,或许是没有来得及,或许是没有想到,他选择了去梅氏问究竟。

后来发生的事情我已经能猜到。葛举吉赞知道了事情的始末,他出面聚集当时寻到芜城来的修行人追拿付接,付接带伤而逃。守正真人自称闭关没有露面,正一门只让和尘出面,实际上是葛举吉赞领头向梅氏问罪。……

昭亭山上风君子对葛举吉赞活佛说的那一句奇怪的话——“二十年了,你终于还是如此做了。他如果知道,也许能原谅你。”我现在终于明白了真正的意思!葛举吉赞是我梅氏的仇人吗?他当时做错了吗?我亲生父母之死与他有关吗?答案似乎是又不是,我脑海中一片混乱,只是流泪不能言。张先生在我身边,用手轻轻搂住了我的肩膀,静静的陪我坐着。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已经渐渐的暗了下来,龙首塔上空的星光闪烁。张先生突然幽幽的说了一句:“你如果想去找葛举吉赞活佛,今天是最后的机会。广教寺传出的消息,佛爷自预将于今夜离去。……天意啊,真是天意!”

“离去?去哪里?”我有些心神恍惚,一时之间还没反应过来。

张先生:“自然是辞世西去不回人间,佛爷早有遗言连转世灵童也不要去找了。……这半年多来,他的伤一直就没有好过,也一直没有请人医治。”

张先生话刚说到这里,只看见身边七彩光华闪烁,一条人影冲天而起。侧身望,我已经不见了。我走了,一听说今夜葛举吉赞将要圆寂,立刻御器飞天赶往广教寺,连招呼都没打。我并不知道自己去广教寺究竟要干什么,见到了葛举吉赞又究竟想要说什么,也许仅仅就是为了见他一面。

我第一次在广教寺见到活佛,那是他聚集修行同道问我大闹齐云观之事。那次告辞时他曾对我说过——将来如有难解之事,可以再来找他。何谓难解之事?我今日心中就有难解之结,当年的恩怨我感到困惑。我是去原谅他还是去责问他?也许见到他才清楚。

广教寺离芜城二十里,几乎是片刻就到。我飞在空中远远已经看见昭亭湖的水面与广教寺大雄宝殿的金轮顶。寺中夜间仍然香烟缭绕,却没有点亮一盏灯。我正要越过昭亭湖落在广教寺门前双塔之间,突然空中有一股弥漫的力量拦住了我的去路,就像一张纠缠的网将我拖向地面。有人竟在此时出手与我斗法!

御器飞天我虽已熟练,但飞天相斗的境界尚未精通。我从云端飞落立足于实地,只见昭亭湖边的山野中跪着孤零零的一个人。他背朝着我,面朝着广教寺的方向,看背影我也能认出他来。

“尚云飞,你为何拦我去路?”我沉声问道。那人正是好久不见的活佛弟子尚云飞。

尚云飞不动也不回头,口中答道:“我上师怕你今夜不能来,曾有话要我转告你。”

“我来了,你说!”

尚云飞:“当初舍不得,终于能舍得。想来的总会来,要去的这便去了。”

“一走了之?”

尚云飞:“不是走,而是去,不是舍,而是得。他人之错,或在于做,或在于不做。我之错,或在于做,或在于不做。见世人皆行我欲之事,福也;妄世人皆行我欲之事,祸也。世人皆求,乱也;世人皆得,治也;得而无伤,修也;勾牵无碍,成也。”

“对不起,今日来,我不是为了谈修行。”

尚云飞:“我上师最后说了,你是来谈解脱的。如果杀了他你能解脱,你就去杀了他,如果你不能下手,他也一样要走。他走了他解脱了,请问你呢?”

我手持毫光羽站立:“我不想杀他,我只想问他一句话,当年他究竟出于何心逼问梅氏?既然我来了,也无需你转告什么,我当面问他。是活佛要你拦我的路吗?”

尚云飞:“上师没有吩咐,是我自己要拦你的路。……上师不欠梅氏的,你无需问他,上师欠江山的,也已经还了。七世轮转眼见欲离,我不能让你在这最后一刻插手。”